吳凡
在我國,互聯網數據受到保護,但其法律屬性尚無定論。目前,互聯網數據糾紛多發于競爭法領域。本文中,筆者將結合代理的“飯友APP”案件、“鷹擊系統”案等涉及互聯網數據的不正當競爭案件,淺談對互聯網數據的思考。
第一,互聯網數據正在集中。互聯網產品的價值在很大程度上尚取決于用戶數量,而不完全取決于產品本身。當一款互聯網產品的用戶數量達到一定量級,它便具備了繼續生存、壯大的能力,甚至可以占據其所在細分類的絕大份額,并通過協同、輔助產品,不斷向其他細分類拓展,形成贏家通吃的局面。
在用戶適應一款網絡產品,且該產品具備一定用戶規模的情況下,用戶權衡既有產品與更換新產品所需的學習成本之后,往往會停留在既有產品之上,即形成了互聯網鎖定效應,互聯網數據也隨之集中。
第二,互聯網的本質是互聯互通。早在迅雷公司與暴風公司的不正當競爭糾紛中,法院就論述道,“考慮到互聯網的特殊性,對于網絡上已有信息的充分、自由利用,符合互聯網‘互聯互通的本質特征,能夠使得信息得到快速流通,有利于實現互聯網信息分享的根本價值。”
互聯網打破了行業之間的物理、地理界限,萬物互聯則進一步沖淡了行業界限。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都可以加入互聯網市場,成為反不正當競爭法所指的經營者,從事商品生產、經營或者提供服務。
第三,互聯網數據集中與共享的“沖突”。互聯網數據的集中,有利于數據資源的整合和高效利用,與此同時,初創平臺或體量較小的平臺則更渴望數據的共享。隨著逐個吸引用戶并累積數據的成本不斷抬高,新加入互聯網市場的主體要想分一杯羹,便繞不開“獲取數據”這一問題。在互聯網存量市場,用戶及用戶數據集中在部分平臺,這部分平臺的數據應當如何形成有效的資源流轉,是目前互聯網數據的核心問題之一。
第一,互聯網數據權益歸屬不是正當性判斷的起點。在以往涉及互聯網廣告屏蔽的案件中,“免費+廣告”商業模式的可保護性往往成為正當性判斷的起點,是一種權利保護的判斷思維。然而,反不正當競爭法是以管制不當競爭行為的方式,維護競爭秩序,在性質上有別于權利保護式的知識產權法。
在“海帶配額”案件中,最高人民法院闡明,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某種利益應當受到保護并不構成該利益的受損方獲得民事救濟的充分條件。在大眾點評案判決中,法院認為使用或利用不受法定權利保護的信息是基本的公共政策,也是一切技術和商業模式創新的基礎,否則將在事實上設定了一個“勞動成果權”。
互聯網數據尚未構成一項新的財產權,單純從權益歸屬、權益保護的角度出發,也難謂符合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要求。在自由競爭的空間中,違反自愿、平等、公平、誠信的原則,違反商業道德的行為,才是反不正當競爭法。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底層邏輯不是將權益作為出發點,而是認定涉訴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之后,相關利益才成為受到保護的利益。
第二,數據獲取方式是判斷正當性的切入點之一。基于反不正當競爭法有限補充保護的功能,對于專門法已經進行全面保護的領域,原則上不再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進行額外保護,要留有自由競爭的空間。市場經濟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自由的市場競爭能夠優化市場資源的配置。除了競爭的自由外,競爭的公平、有序也是我們所追求的價值,是正當競爭的體現。
互聯網數據領域的競爭集中體現在互聯網鎖定效應與互聯網互聯互通的“沖突”。在筆者代理的“飯友APP”案件、“鷹擊系統”案件中,有數據需求的一方均選擇了通過技術手段,從享有數據的一方獲取大量互聯網數據。在兩起案件中,法院均主要著眼于互聯網數據的獲取方式。
法院從平衡經營者利益與公共利益的角度出發,將互聯網數據分為“公開數據”和“非公開數據”。對于未設定訪問權限的數據,應屬向公眾公開的數據,對于通過登錄規則或其他措施設置了訪問權限的數據,則應屬于非公開數據。當獲取非公開數據時,只能利用技術手段破壞或者繞開訪問權限,而此種行為顯然具有不正當性。
第三,數據使用方式對正當性判斷的影響。無論是公開數據還是非公開數據,如果獲取數據的行為存在不正當性,那么將這部分數據進行展示和分析的后續使用行為,則因數據來源不合法而不具有正當性之基礎。公開數據更易合法取得,或者說證明被告系非法獲取公開數據難度較大,因此,在實踐中,雙方爭議的焦點可能在于使用公開數據的行為是否正當。
公開數據屬于互聯網數據這一競爭資源的重要部分,是平臺經過長期經營所積累的重要資源,能夠幫助企業維持在相關市場的競爭優勢。此類數據的公開性并不意味著數據可以被隨意使用,也不意味著有數據需求的一方可以取得與享有數據的平臺一方相一致的地位。
如果以對平臺構成實質性替代的方式,直接搬運、使用公開數據,那么即便是合法途徑獲得的公開數據,也因數據使用方式超過了必要限度而具有不正當性。
相較于搬運式的使用,更具有爭議的使用方式是加工為數據產品。在互聯網數據不正當競爭案件中,部分被告辯稱其對數據產品有創造性的勞動故其行為具有正當性,但事實上,被告辯稱的“創造性勞動”是根據自身平臺的性質、服務的特點,對數據進行了少量的整合,如將平鋪式的展示方式變更為層疊式的展示方式,從按熱度排序變更為按時間排序,利用文本比對統計特定關鍵詞的搜索結果等。這些初級的數據篩選和整合,無法達到深度清洗、提煉并脫離原始數據形態的高度,與搬運式的使用方式本無本質的差異,仍是對原有數據的同質替代。
反不正當競爭法所稱的不正當競爭行為,是指經營者在生產經營活動中,違反本法規定,擾亂市場競爭秩序,損害其他經營者或者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的行為。反不正當競爭法調整經營者、消費者、社會整體的競爭秩序,因此,個案商業道德的認定需結合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價值位階,即蘊含了競爭秩序維護、消費者保護以及有效競爭的綜合價值來衡量。
互聯網數據從產生到商業化,有數據的提供者、收集者、消費者等主體參與其中,涉及到了數據獲取、數據使用、數據安全、數據質量等多方面。隨著互聯網數據商業化的進程不斷推進,互聯網數據作為一種新型生產要素,正在更為深刻地影響著競爭秩序和各方利益。相較于傳統的商業模式,互聯網數據商業化的背景之下,我們需要用更為宏觀的視角審視競爭優勢的變化。
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框架之下討論互聯網數據,既要保證當前良性有序的競爭秩序,又要為新興商業模式的發展留有空間。判斷使用他人互聯網數據的行為是否違反公認的商業道德,需要在考慮產業發展和互聯網環境所具有信息共享、互聯互通特點的基礎上兼顧各方利益,既要考慮信息獲取者的財產投入,還要考慮信息使用者自由競爭的權利,以及公眾自由獲取信息的利益,遵循利益動態平衡保護原則,在利益平衡的基礎上劃定行為的邊界。
(作者供職于北京市融泰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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