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杰希爾戰事落幕，傳奇不再？

林一鳴

2021年9月6日，阿富汗塔利班發言人穆賈希德在喀布爾的記者會上表示，已完全控制潘杰希爾省。

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雖控制阿全國絕大部分領土并接管首都喀布爾，但在潘杰希爾山谷仍面臨強硬抵抗。反塔利班聯盟在潘杰希爾省組建“阿富汗全國抵抗陣線”，由前“北方聯盟”領導人之子艾哈邁德·馬蘇德和副總統薩利赫領導。9月6日，阿塔表示，經過激烈戰斗，已完全控制潘杰希爾省。但是，“阿富汗全國抵抗陣線”對此予以否認，并表示將繼續堅持武裝抵抗。9月7日，阿塔公布“臨時政府”組成方案，本輪潘杰希爾武裝抵抗或大勢已去。

抵抗運動的“精神堡壘”

潘杰希爾山谷是塔吉克人聚居地，位于喀布爾東北約150公里處，山谷從西南向東北延伸約120公里，寬度僅10多公里，兩旁延綿山峰高達3000多米。山谷入口臨近薩朗山口，薩朗山口隧道是喀布爾通往北部重鎮昆都士和馬扎里沙里夫的交通要道。山谷向東北穿越海拔3800多米的哈瓦克山口和海拔4400多米的安朱曼山口，進入興都庫什山脈和巴達赫尚。潘杰希爾意即“五頭獅子”，似是為其易守難攻的戰略要沖地位做了恰如其分的注腳。

上世紀80年代，蘇聯入侵后阿富汗境內爆發以“圣戰”為名的反蘇游擊戰。艾哈邁德·沙·馬蘇德是最著名的武裝領導人之一，曾在他的故鄉潘杰希爾數次擊退蘇軍圍攻，帶動全國游擊作戰形勢，使蘇軍攻而不得、守而不保，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他本人也獲得“潘杰希爾之獅”的美譽。隨著蘇聯撤軍及解體，蘇聯扶持的納吉布拉政權應聲倒臺，大部分原反蘇“圣戰”軍閥聯合組建新政府，馬蘇德擔任國防部長，但這并未澆滅軍閥間的戰火。1996年塔利班攻入喀布爾，馬蘇德率部撤回潘杰希爾，聯合以塔吉克族等北方少數族群為主、大部分從原反蘇“圣戰”武裝轉化而來的各股政治力量，組成“北方聯盟”。隨著戰火延燒，“北方聯盟”許多武裝派別節節敗退，領導人紛紛流亡國外，而馬蘇德借助潘杰希爾地利，抵御塔利班攻勢，實現了控制區的基本和平與穩定。馬蘇德還實行一系列改善政策，使潘杰希爾儼然成為對抗塔利班的堡壘。

2001年9月9日，馬蘇德被喬裝成記者的“基地”組織成員實施的自殺式襲擊所殺。兩天后，改變歷史的9.11事件爆發。一個月后，美軍入侵阿富汗，在“北方聯盟”的協助下一舉打垮塔利班政權。

2021年5月以來，隨著美軍不斷撤出，阿塔攻勢又一次席卷阿富汗全國。8月15日，在阿塔實際控制除潘杰希爾省以外阿絕大部分領土后，時任第一副總統薩利赫在社交媒體留下絕不與阿塔共處一室的誓言。8月17日，薩利赫回到故鄉潘杰希爾并宣布將據憲法代行總統之職。他與時任國防部長比斯米拉·汗·穆罕默迪、阿抵抗運動英雄艾哈邁德·沙·馬蘇德之子小馬蘇德等同鄉匯合，吸引了一批以塔吉克人為主的舊政府軍殘部向該地集結，豎起“阿富汗全國抵抗陣線”旗幟，呼吁抵抗阿塔。

潘杰希爾山谷在戰史上屢書傳奇，幾乎成為阿富汗武裝抵抗運動的精神象征。薩利赫與“潘杰希爾之獅”后人結盟，再次在潘杰希爾山谷豎起大旗，不免讓外界追昔撫今，關注潘杰希爾傳奇能否續寫。

一場“政治戰”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潘杰希爾的軍事戰略意義不宜夸大。潘杰希爾山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不假，但同樣面臨著后勤補給困難的弱點，絕無不壞之金身。在本輪武裝對抗中，阿塔除了發揮在山地作戰和夜間作戰的優勢外，還對潘杰希爾山谷采取全面封鎖戰術。潘杰希爾方面自知處在四面圍困之中，后勤補給困難導致獨木難支。歷史上，蘇聯軍隊也不是被一個潘杰希爾所擊敗，而是在游擊戰中被一個個遙相呼應的“潘杰希爾”所拖垮。失去與外界交換后勤物資的通道和國際勢力廣泛介入的游擊戰大環境，潘杰希爾山谷難以長期自立固守，達到以拖待變觸發戰略性轉折的效果。

在本輪圍繞潘杰希爾展開的武裝對抗中，政治蘊涵高于軍事戰略意義。從阿國內政治來看，能否和平解決潘杰希爾問題關乎阿塔政治形象。可以隱約觀察到，初期阿塔對于攻打潘杰希爾山谷曾有所遲疑，地方性指揮機構急于進攻，但高層則頻頻喊話“政治解決”。實際上，8月26日雙方已實行臨時停火并進行談判。此前阿塔幾乎未遇激烈抵抗，大有“民心所向”“傳檄而定”之勢，如果因久攻不下而在潘杰希爾制造大規模戰爭災難，勢必為其政治合法性減分不少。而且，當下阿國內與國際社會普遍期待阿塔能實行“包容政治”，若不能和平解決潘杰希爾問題，不利于其構建政治合法性和爭取國際承認的努力。從國際政治來看，潘杰希爾也是國際博弈的“風暴眼”。在反蘇戰爭中，各大阿富汗抵抗武裝就收到了來自美國、巴基斯坦、中東國家等方面源源不斷的資金、武器、后勤乃至人員支援。在20世紀90年代“北方聯盟”與塔利班的對抗中，潘杰希爾也得到了周邊國家的支持。8月18日，小馬蘇德就曾投書《華盛頓郵報》，聲稱“阿富汗數百萬民眾認同西方價值觀”，呼吁西方援助潘杰希爾。最終，阿塔利用政治優勢，限制國內輿論反彈，同時趁美西方忙于安排人員撤離，無暇顧及潘杰希爾戰事之際，得以在外部勢力介入之前較快地解決了潘杰希爾戰斗。

然而，阿塔掌權面臨的挑戰才剛剛開始，潘杰希爾問題只是初期的一次集中體現。從內部看，阿政局高度碎片化決定阿塔不能忽略任何一方利益訴求。在過去40多年的戰亂中，阿國內政治已經高度分化以至于“碎片化”，潘杰希爾只是其中一支力量。由于在政治和軍事上的特殊作用，潘杰希爾已經成為阿富汗塔吉克人內部一股相對獨立的重要力量，也正因為如此，2004年潘杰希爾在戰后政治重建過程中單獨建省。阿塔承諾組建包容政府，便需要妥善處理復雜的族群政治利益關系，這恐怕不是請幾位舊時政治人物“裝點門面”就能“過關”的。從外部看，阿富汗新政府若不能被國際社會接受，尤其是不被周邊國家接受，那么阿富汗“代理人政治”的痼疾可能會再次發作，國內武裝沖突仍可能重新爆發，而這或將為下個“潘杰希爾傳奇”寫就序章。

眼下，阿塔宣布成立的“臨時政府”已引發阿國內外廣泛關注。盡管阿塔表示“臨時政府”具有過渡性質，但過渡時期將持續多久，正式政權體制將如何產生和構成，種種疑問都需要阿塔以實際行動回答。若阿塔能為阿富汗政治權力建立廣泛包容的架構并落到實處，同時避免外部勢力的“非建設性”干涉，那么持久的和平穩定才可能在阿富汗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