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波

2021年8月28日,沙特和伊朗外長共同出席了由伊拉克主辦的巴格達峰會,這是2016年沙伊斷交以來雙方少見的高層接觸。圖為與會國家元首及代表的合影。
近年來,沙特阿拉伯與伊朗關系持續緊張,成為中東地區形勢動蕩的重要原因。不過,進入2021年,沙伊關系出現緩和跡象,如沙特王儲穆罕默德·薩勒曼(小薩勒曼)不久前公開表示愿與伊朗建立良好關系。萊希當選伊朗總統后也表示愿與沙特對話,并準備在沙重開使館。4月以來,兩國在伊拉克舉行多輪會談。8月28日,兩國外長共同出席了由伊拉克主辦的巴格達峰會,“撮合”沙特與伊朗關系是峰會的主要目的之一。這也是2016年沙伊斷交以來雙方少見的高層接觸。
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發生以來,沙伊關系便跌宕起伏。伊朗伊斯蘭革命前,由于兩國均受到親蘇聯的埃及、伊拉克等阿拉伯民族主義國家的嚴重挑戰,又都是美國的重要地區盟友,因此保持著密切合作。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后,伊朗實行了什葉派教士“教法學家治國”,公開質疑沙特政權合法性;而沙特唯恐伊朗“輸出革命”,因而在1980~1988年的兩伊戰爭中大力支持伊拉克,導致兩國關系持續緊張。1987年,伊朗朝圣者與沙特安全部隊在伊斯蘭教圣地麥加發生流血沖突,死傷者眾。伊朗隨即呼吁對沙特發動報復,之后還發生了伊朗民眾沖擊沙特使館打死外交人員事件,沙特隧于1988年與伊朗斷交。但三年后的1991年,兩國又恢復了外交關系。主要原因是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沙特感受到了伊拉克的威脅,因而轉向尋求與伊朗展開安全合作。伊朗當時也希望打破國際孤立,雙方一拍即合。隨后兩國關系進入了十多年的平穩發展期。
然而2008年后,兩國關系急轉直下。自2002年底伊朗核計劃被曝光后,伊朗對該計劃的不斷推進令沙特倍感威脅。此外,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后,伊朗利用與占伊拉克人口多數的什葉派群體的教派聯系,在伊拉克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并進一步向敘利亞、黎巴嫩等地擴充影響力,使約旦國王在2004年驚呼中東出現了“什葉派新月帶”。最初,沙特還指望美國在伊拉克制衡伊朗,但美于2008年宣布將在2011年后從伊拉克完全撤軍,使沙特認為不得不采取措施應對伊朗的“威脅”。2009年,沙特公開呼吁阿拉伯國家聯合對抗伊朗,雙方關系也由此走到破裂邊緣。
2011年中東地區爆發所謂“阿拉伯之春”,沙伊矛盾再度升級。在這場動亂中,波斯灣島國巴林的遜尼派王室在以什葉派為主體民眾的抗議中一度風雨飄搖,靠沙特出兵才穩住局面。在沙特東方省聚居的什葉派民眾也發起大規模抗議。伊朗被沙特視為兩次抗議的幕后煽動者。此后,沙伊對立迅速升級擴散,兩國在敘利亞、伊拉克等多國展開“代理人競爭”。一段時間內,美未就沙伊博弈給予沙特多少助力,反而與伊朗在2015年達成伊朗核協議。美國的態度與時任副王儲小薩勒曼的雄心相結合,促使沙特嘗試獨自對抗伊朗,甚至不惜出兵也門,與被認為有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短兵相接。2016年1月,沙特處死該國知名什葉派教士尼米爾,引發伊朗國內大規模抗議,沙特駐伊朗使館遭遇縱火,兩國隨即再次斷交。
特朗普執政時期,美國的中東政策使沙特繼續選擇與伊朗強硬對抗。這一時期,美國繼續試圖自中東“撤出”,但仍奮力遏制伊朗,為此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朗核協議,謀求組建“中東版北約”。沙特成為特朗普著力扶持的地區遏伊力量,特朗普不僅在上任后將沙特作為首次外訪目的國,還在2018年沙特著名記者卡舒吉遇害等事件中偏袒沙特。如此,沙特才有膽氣在美后撤之際,嘗試“填補真空”,繼續對抗伊朗。然而,2020年底拜登上臺后開啟美國重返伊朗核協議談判、公布卡舒吉案評估報告、限制對沙軍售等舉措,導致沙特從美所獲支持明顯減少。過去幾年,沙特對伊示強沒能取得積極成果,加上在與伊朗的多個“代理人戰場”中也處于明顯下風,因此沙特對伊緩和動力上升。
地區態勢也促使沙特探索與伊朗緩和關系。近年來,中東總體上可以被分為三個政治陣營:一是沙特、阿聯酋、埃及等遜尼派國家和以色列組成的保守陣營;二是土耳其、卡塔爾領銜的政治伊斯蘭集團;三是伊朗及其什葉派“代理人”。在三大陣營中,沙特一方當下處境最為不利。一方面,沙特陣營與其他兩大陣營同時交惡,而另外兩陣營關系良好,使沙特陷入被動。除與伊朗對立外,沙特與土耳其、卡塔爾也因穆斯林兄弟會和卡舒吉事件出現嚴重沖突,一度與卡斷交,還正對自土進口產品實施非正式但嚴厲的抵制。同期,土耳其和伊朗盡管在敘利亞、納卡等問題上頗有齟齬,但整體關系良好。另一方面,沙特陣營內部也有矛盾分歧。2019年,阿聯酋從也門撤軍,使沙特與阿聯酋分歧初見端倪。自2021年起,兩國分歧日益公開化。沙特不顧阿聯酋反對與卡塔爾復交,并要求所有獲得沙特政府合同的企業必須將中東總部設在沙特,直接威脅阿聯酋迪拜的地區商業中心地位。阿聯酋則在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對沙特發起罕見挑戰,使產油國集體限產協議一度瀕臨崩潰。此外,2021年巴勒斯坦加沙地區爆發的沖突也令沙特與以色列的合作受限。
以上因素,都使沙特成為本輪沙伊關系緩和中動力較大的一方。但是,伊朗面臨的壓力同樣不小。當下,美國恢復履約伊朗核協議的談判進行得并不順利,伊朗爭取美國解除制裁、改善經濟的前景并不明朗。此外,對敘利亞、伊拉克等國的援助使伊朗本不寬裕的財政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新總統萊希希望在外交方面做出成績。與美解除制裁相比,改善與沙特關系或許是相對容易實現的目標。
然而,就當下而言,沙伊兩國在關系緩和的道路上似無意走得更遠。巴格達峰會原本邀請了沙特國王和伊朗總統出席,但兩國最終僅派外長與會,伊朗外交部還聲稱兩國未在峰會期間舉行雙邊會談。阻礙雙方進一步緩和的深層矛盾仍在。沙特希望能在伊朗的協助下“體面”結束在也門的戰爭,但伊朗可能要求沙特正式承認胡塞武裝的優勢地位,這未必能被沙特接受;此外,沙特還希望新的伊朗核協議能限制伊朗在第三國支持“代理人”和發展導彈的能力,但伊朗恐難愿意。美國因素同樣不容忽視。歷史上,沙伊關系的良好或和解只在兩種情況下發生過:1979年以前沙伊同為美國盟友時;1991年~2008年,在美國為沙特提供了強有力保護的情況下,沙伊還共同受到域內第三方重大威脅時。但上述場景已不復存在,因此,本輪沙伊關系緩和更像是一次戰術緩和,而遠稱不上戰略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