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晚晴
格拉斯哥藝術學院 英國 格拉斯哥 G36RQ
愛德華·蒙克(Edvard Munch, 1863-1944)一生中共創作了萬余件的藝術作品,他對色彩的運用十分巧妙,并隨著他的心態不斷地進行著調整。根據時間,筆者認為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求學、巔峰時期以及晚年。
學生時代的蒙克還未明顯展露出對藝術的獨特理解,他的色彩和諧而穩定,頗為“學院派”。1881年,蒙克考入挪威皇家藝術與設計學院進行學習,他在這所學校快速地吸收了繪畫基礎知識并開始創作。在這段時期,蒙克創作了大量的肖像作品,并深受其導師自然主義畫家克里斯蒂安·克羅格(Christian Krohg, 1852-1925) 的影響。他的用色非常柔和,選色也基本遵循著物體的本色。例如他于1882年創作的系列繪畫作品《正在閱讀的安德烈亞》:一位穿著深色西服的男子正靠在窗邊閱讀著一本書籍,室外天氣正好,暖色調的光從窗戶照射到室內,打在男子泛紅的臉頰上,顯得十分和諧。室內的陰影并不是用單純的黑來繪制,而是層次更加豐富的深藍色。陰影部分與橄欖色的窗簾既在視覺上拉開了對比,又沒有突兀之感,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這時的蒙克顯然十分注重色彩的氛圍感,追求“自然”之意。
1885年,蒙克前往巴黎,期間在羅浮宮參觀并進行學習。也正是在法國,他發展了屬于自己的圖形表達,并成為了萊昂-博納的學生。這個時期的蒙克受到了印象派、后印象派以及新藝術運動的影響。著名的《病孩》(圖1)使蒙克擺脫了印象派,并被認為是他首次以表現主義的風格進行繪畫。這幅畫描繪的是蒙克的姐姐蘇菲在病逝前的一段時間:少女因肺結核而顯得十分虛弱,灰白的臉靠在巨大的白色枕頭上,憂郁地望向窗外。旁邊的老婦人緊緊握著女孩的手,低垂著頭,體現出對生命流逝得無力之情。據顏料分析,蒙克在這幅畫作中使用了鉻黃、赭石黃、鈷藍、 炭黑、翠綠、 人造群青和朱紅等顏色。綠色一般用來喻示“希望”,但是在《病孩》中,即使蘇菲的衣服以及蓋著的被子都以綠色調來塑造,受到周邊暗沉的氛圍色影響,只顯得陰沉壓抑。蒙克認為《病孩》是標志著他對現實主義的背離,畫面極富有深度和情感。不過在用色上,整體還是十分和諧,并沒有強烈的高純度的顏色出現,但是相較于更早的學院繪畫時期,蒙克對色彩的運用已經發生轉變,他的主觀意識介入對顏色的選擇,并開始用陰影色來塑造出作品的整體氛圍而非單純地通過畫面的圖式。

圖1 《病孩》愛德華-蒙克 1885-1886
父親去世的打擊讓蒙克的色彩掙脫了世俗的“桎梏”,變得熱烈且具有很強的實驗性。例如著名的《吶喊》(圖2),人們大多被極具代表性的表現主義圖像—路上的尖叫人物所吸引。人物扭曲的面部表情透露出濃重的焦慮、不安的情緒,與觀者產生強烈的共鳴。這幅著作的色彩運用非常高明,據科學檢測,蒙克在《吶喊》(蛋彩版本)中大量使用了朱紅、鋅黃、普魯士藍等顏料。他將朱紅、鉻黃定為天空的主色調,這與傳統地描繪天空的色調相背離。對蒙克來說,色彩不僅僅是裝飾,它們還具有一定的科學性。物理學家發現,在可見光中存在的不同光子中,紅色的波長最長,反之藍色的最短。人腦對于更大的波長的解讀速度更快,因此,紅色對人們來說更加醒目。蒙克將這些概念應用到了他的作品中,他很好地控制了《吶喊》中的畫面矛盾關系。火紅的天空與深藍的峽灣配以扭曲的筆觸,制造出充滿著不確定性的畫中“世界”,畫面中的人物被涂上了病態的暗黃色、藍色和紫色。頂部的深色和淺色色調暗示了人物“尖叫”的表情。蒙克沒有用任何現實主義的手法來描繪這個人物,這很可能是蒙克自己飽受折磨的心靈的形象。又如在當時極具有強烈挑釁性的作品《麥當娜》,赤裸著上半身的女子被紅色的邊界包裹起來,左下角是一個嬰兒。在《麥當娜》中,蒙克也使用了朱紅和普魯士藍來繪制畫面,簡化的形式和強烈的色彩更為直觀地傳遞出了他的情感。

圖2 《吶喊》愛德華-蒙克 1893
紅色承載了蒙克不安的情緒,《愛與痛苦》繪制了一個紅發女子摟著一個低頭靠在她腿上的男人的場景。這幅畫屬于“生命的飾帶”系列繪畫的一部分,描述了愛的陰暗面。這時候的蒙克飽受愛情之苦,他與一位名叫圖拉-拉森的女子展開了一段長達七年的情感糾葛,因此開始大范圍地探索與焦慮、愛、性和死亡相關的主題。畫中的女子擁有一頭火紅的長發,紅發在中世紀曾是不幸的象征,但在19世紀,這已經成為了魅力的代名詞。然而,《愛與痛苦》中的紅發女性更多帶來的是一種焦躁以及不適感,這得益于整體色彩氛圍的襯托。整幅畫面除了這名女子之外都隱于發藍發暗的背景之中,被擁抱的男子的臉部也帶上了冷調的氛圍色來烘托場景,唯有一抹紅色在這個空間中“炸裂”開來。這時候的蒙克用色大膽并不斷地進行著他的藝術實驗,不管外界如何批評甚至不理解他的作品,他仍然保持著獨特性并產出了大量的流傳于今的佳作。
日益加重的心理疾病讓愛德華-蒙克不得不開始尋求更加專業的醫療幫助。普遍認為,蒙克在丹尼爾·賈可布遜博士診所進行的休克治療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的個性,他的心態變得更為平和,畫面中的色彩關系開始穩定起來。
1909年,蒙克返回家鄉挪威,并在克拉格羅定居。他獨自住在郊外的莊園中并且開始繪制風景,這些風景畫的用色又顯出了與之前繪畫的不同,它們普遍色彩豐富,表達了對可見世界的依戀。例如1909版的布面油畫《亞當和夏娃》描繪的就是小樹林中男女約會的場景,整幅畫的用色都極為明亮,背景的綠色富有層次而不單一,主人公的臉龐也不再是如《吶喊》中的黃白色,而是健康的富有生命力的膚色。這些歡樂的色彩創作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后蒙克還是回到了人們所熟知的暗淡色調。筆者認為這和他強烈的孤獨感有關,蒙克雖然會在經濟上支持幸存的親人并保持著聯系,但他從不和他們見面。之后他又被病痛折磨,在1918年到1919年患上了致命的流感,又在十年后右眼視力受損。這都體現在他的畫作用色上,如《患西班牙流感后的自畫像》,血液般的紅色大面積地出現,透露蒙克對死亡的恐懼不安。又如《眼疾期間的自畫像》,慣用的配色再度出現,紅黃交織線條構成的人物看著畫面中心混雜的深藍色、紫色的像怪物一般的眼球,整幅畫面充斥著焦慮惶恐的情緒。幸運地是,蒙克的眼疾痊愈了,他的創作風格再次回到了相對平和的軌道上。《站在鐘與床之間的自畫像》創作于1940-1943年,畫中的蒙克靜靜地站立著,像是在對觀者,在對這個世界進行著告別。這幅畫中的色彩非常鮮亮,特別是蒙克身后的墻壁,是純度較高的鉻黃。代表著光明的墻壁上掛滿了過去的畫作,顯出對繪畫的珍視之情。他站在擺鐘與床鋪之間,鐘表喻示著不斷流逝的時間,它的盤面是亮黃色的,灑滿了陽光;床鋪使用了朱紅、深綠和白色來繪制,大面積的白讓紅綠兩色在視覺上沖擊力降低,竟顯出一股柔和之感,這象征著蒙克最后的歸宿。在人生的最尾,愛德華·蒙克的心態逐漸歸于平靜,用色變得明亮動人,充滿著對父親曾經所描述的“來世”的期待。
蒙克的藝術作品與其本人緊緊相連,其中蘊含的真實性是打動觀者的關鍵,不斷調整的用色習慣和繪畫風格使他保持作品的獨特性。這些都鑄就了他在藝術史上崇高的地位,并對后世不斷地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