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洋房里的憋屈養老

樂樂

一

那天，老媽打來電話，激動地說，西安的花園洋房已經收拾完畢，她很快就要去西安養老了。房子位于渭河畔的高檔社區，鳥語花香，亭臺樓榭，花園一樣讓人流連忘返。與老媽的興奮相反，我對她的西安養老之行卻有著深深顧慮……

老媽生有我們三個兒女，我和姐姐在寶雞安家落戶，弟弟則在西安開枝散葉，父親多年前因病去世。70歲的老媽，退休前是老師，多年來，獨自一人在縣城老家生活。她說自在慣了，不想與任何兒女同住。

西安的花園洋房是弟弟亮亮給老媽買的。我們姐弟三人中間，我和姐姐的條件一般，尤其是我，早年離婚，現在仍是孤家寡人。而弟弟，在西安經營一家公司，規模不算很大，但也算個有錢人。弟弟非常孝順，他擔心母親獨居，就一天一個電話。后來又給老媽安裝了視頻監控，我們姐弟三人，隨時可以通過手機，看到老媽在家中的狀況。老媽吃的各種保健品，也是弟弟在西安買好快遞過來的。

不過，老媽買的大宗商品，或者有大的開銷，弟弟需要憑發票，全額報銷。是的，憑票報銷。之所以這樣，原因出在弟媳雪晴身上，她怕老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接濟我們姐妹。我郁悶，也無可奈何。

事實上，我很有骨氣，這些年，經濟困難的時候，也沒向弟弟借過錢，更不用說去老媽那里蹭。我甚至想好，等老媽不能生活自理時，我就回老家陪她。

但是，老媽突然做了決定，說亮亮在西安為她買了套花園洋房，三室兩廳兩衛，她要把縣城的房子賣掉，且已找好賣家，從此去西安養老。

我當時就提出異議，西安夏天太熱，又人生地不熟，她若生個病，我和姐姐也不能即時趕過去。而且，把老宅賣掉，我更是反對。從雪晴防備我們的套路來看，她不是個省油燈，恐怕婆媳會矛盾重重，到時候她連退路都沒有。

但是老媽主意已定，根本不聽勸，至于我建議，她可以到寶雞與我同住，老媽更是一臉不屑，說西安那樣的大城市，你們寶雞哪比得上。好吧，西安是她年輕時的夢想和信仰。

如今老媽的夢想實現了。我問天氣熱怎么解決，老媽說弟弟安裝了最先進的中央空調，無聲無風，我說你不怕孤獨嗎，她說很快就會結識新朋友，弟弟也承諾，每個周末去看她。如果和雪晴有矛盾怎么辦，母親說，放心吧，我老了，什么閑事都不管，能有什么矛盾？接著，老媽激動地描繪她的未來，她要轉遍大街小巷，吃遍西安各種小吃……于是，老媽在眾人的羨慕和感嘆中，被弟弟接到了西安。

二

老媽搬到西安幾天后，我和姐姐打算過去看望她，順便幫她規整下家里，但是老媽卻說：“你們聽亮亮的，他讓你們來你們就來，不讓，你們就別來了。”我聽了很驚訝，“你是去養老的，還是被軟禁了？難道能不能去看你，你自己做不了主？”

這時，我看到家庭的群里，弟弟發微信說：想來看媽的，建議過段時間再說，媽才搬了家，需要靜心休養。我有些生氣，但想了想，以后老媽是要麻煩他照顧的，我不好多事。

很快，國慶節快到了，這個長假，我想應該可以去看老媽了，但是老媽仍是原來的說辭：“亮亮讓你們來，你們再來。”我突然火了，“亮亮算什么東西，他是兒子，不是你老板，希望不希望我們來，你自己沒想法嗎？要聽他的嗎？”我還摞下話：“非得來，看他是不是敢把這個姐姐拒之門外。”

老媽見狀，好脾氣地笑起來：“你來也沒有地方住。”“不可能，三個臥室呢。”可是接下來，我聽到了震驚的事情。

原來，花園洋房雖然有三間臥室，可帶衛生間的主臥居然沒給老媽住，而是留給弟弟弟媳的，理由是，他們偶爾會在這里過夜。天，老人起夜頻繁，住主臥多方便，他們竟然霸占了最好的房間。“他們不在，你就去住，看能咋？慣的毛病！”我憤憤不平。老媽說，雪晴現在潔癖很重，她的房間都不讓人進，床也不讓別人坐，平時門都是鎖著的，而另一個小臥室，干脆就沒床。我更氣：“亮亮死人嗎，他老婆這樣不管管嗎？把你接過去就這樣孝順你的嗎？”老媽說：“我不想影響他們的關系，我老了，有個住的地方就行。”

我要給弟弟打電話，替老媽抱打不平。老媽安慰我說：“你別為難亮亮，雪晴的潔癖真的很重，有次，我吃東西噎了，心急，就隨手抓過她的杯子，喝了口水，結果她都把杯子扔了……”還有這種事，我又氣又心疼老媽。老媽居然說，她就想自己住一套房子，而且她現在心如止水，什么也打擾不了她的情緒。

老媽為了證實她的心寬體胖，接下來的日子，每次視頻，她總是樂呵呵地告訴我，弟弟弟媳給她買了什么，比如兩米寬的巨型冰箱里，塞滿了牛羊肉，他們開車送過來冰鎮的進口水果等等。好吧，弟弟總算在物質生活上沒虧待她。

那天，老媽又在視頻里展示她的收獲，她撿到兩個漂亮的瓶子，還有在渭河邊拾到了兩塊奇石，看來老媽還是很開心的。

可是，之后有天，老媽和我視頻時，第一次流露出難過和生氣，原來弟媳把她撿來的瓶子和石頭扔了，還是趁她不注意偷偷扔的。我更是生氣，決定再不忍讓，準備給弟弟打電話罵他一頓。

三

不想，弟弟的電話倒先打過了。他讓我勸勸老媽，不要從外面亂揀東西，撿了一堆來歷不明的瓶子，還用來盛放漿水（西北特有吃法，類似酸菜水）給大家喝，而拾來的大石頭摔到了地上，砸裂了瓷磚地板，這要是砸在腳上，想想就后怕。另外，讓我勸老媽洗洗澡，每次去她身上都一股味，還有，也講講生活習慣，那么大的房子，她一個人住，也能住成臟亂差……

我知道，老媽的生活習慣不太好，平時我也說她，但現在，這些話從弟弟口中出來，我立刻火冒三丈，借機把弟弟罵個狗血噴頭。把老媽到西安后種種不公正的待遇，都說了出來，“你有錢就了不起，打著孝順的名義，實則霸占了老媽的房產，讓老媽過住在牢籠般的生活！”

我發泄完了，弟弟倒沒有生氣，而是嘆息一聲，說我知道，但現在是權宜之計，讓老媽搬到西安來，老家的房子也賣掉，讓雪晴接受既成事實，別再有其他念想，至于其他，再慢慢來……

原來弟弟也有苦衷。弟弟買花園洋房，把老媽接過來，是因為他不放心，即使裝了視頻監控，也擔心老媽萬一哪天出事，他還是不能立時趕過去，但雪晴卻是極力反對的。原因是她的娘家媽，她的兩個哥哥都不愿意接在身邊，老人只能去住養老院。所以，雪晴想把自己母親接到花園洋房來，但弟弟知道，我媽打死也不肯跟別人同住，所以，一改平時大度，極為強硬。最后雪晴只好妥協，但心中極為不平衡，所以才整出很多“妖蛾子”。

我不由感慨，弟弟看起來風光無限，原來家中也是有本難念的經。知道癥結，我就知道如何應對了。

國慶節我和姐姐都沒去，同時，叮囑老媽，不要告訴弟弟弟媳我們每天和她視頻，就是給她快遞過去的東西，也要在弟媳來時收起來，這樣就會造成一種假象，讓雪晴以為我們開始對老媽漠不關心，以后她的養老就徹底甩給他們。

冬天到了，老媽不小心摔了一跤，大腿骨摔斷了，臥床靜養，找來的護工不濟事，弟弟只好請假來照顧老媽，弟弟有事就得雪晴陪著。她終于熬不住了，提出讓我去西安幫忙。

三說兩說，我名正言順地發了火，指出她霸占了主臥，怕我們占花園洋房的便宜，等等。然后我說，老媽放棄老家的自在生活，跑到你那里低三下四，是她老糊涂了，可我還不想跑到你的地盤上去當二等公民，如果你不改正，我是不會去的，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又過些天，弟弟告訴我雪晴終于妥協了。于是，在弟媳又一次打電話，邀請我去西安后，我和姐姐終于啟程。

老媽在我們姐妹的精心照顧下，慢慢恢復了健康。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雪晴偶爾流露出對老媽的不滿，我們也勸說老媽改變下生活習慣。雪晴也會偶爾陰陽怪氣，嫌棄我們姐妹跑得太勤，但不敢太過分，怕重蹈覆轍，萬一哪天，照顧婆婆的責任又砸在她身上。就這樣，花園洋房里的婆媳關系、姑姐弟媳關系，保持某種微妙的動態平衡。

老媽的經歷給我們上了重要一課。最好，就是老家的房子留著，只要老窩在，就可以進退自由，晚年的生活就會多一分自由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