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故人是魯迅小說集《吶喊》《彷徨》中經常出現的一類形象。本文將略談《吶喊》《彷徨》中的故人形象,選擇書中較為典型的幾位故人,管窺閏土至魏連殳的變遷,蠡測此類形象所折射出的魯迅的某種經歷與鄉鎮縮影。
關鍵詞:《吶喊》;《彷徨》;故人形象
一、引言
魯迅的“歸鄉”小說中,故人形象多次出現,并往往被分化為知識分子形象與農民形象。而在辭海中被解釋為舊友亦或是作古之人的故人,凝匯了主體與他者的張力結構,由此構建了隨內外兩面變遷的形象群體及與之相關的藝術世界。
二、故人形象
1.麻木的故人
《故鄉》中,魯迅用寥寥數筆即勾畫出敗落荒村里的故人故事。內聚焦視角下的閏土在二十余年內的變化足以展現時代對人物靈肉的扭曲與壓迫。乘船回鄉、再乘船離鄉,故鄉與異地的差別不僅僅在于現代性工具的缺失,更在于“我”已不屬于前者的符號系統:童年舊友已在各方的壓力之下變為活脫脫的木偶人,而“我”則接受了“新”的洗禮。
于是,時間的進程似乎只在“我”身上得到體現,而閏土則凝滯在破敗的S城中重復長工父親的悲苦命運,水生與宏兒印證了這樣夢魘般的循環在此處仍然不是終結。也正是因為如此,當魯迅塑造這樣一個可嘆可悲的故人形象時,筆調充滿了少見的哀傷和柔情。茍奴隸立其前,必衷哀而疾視,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視所以怒其不爭[1]。面對在鐵屋里昏聵不堪、骨子里沒有任何躁動的閏土,拯救與“爭”都是笑話。當然,不談被環境閹割了的進步可能性,閏土仍然是魯迅筆下帶有異質性的故人,隱現著淡淡的悲情。但這種悲情又絕無轉化為同化與拔刀相助的可能。也因此,“我”的再次離去在埋葬了已無歸根之處的故鄉的同時,也切斷了閏土這一故人形象的再述機遇。
2.焦慮的故人
同樣經水路回到S城,“我”再次相逢的故人從一字不識的閏土升級為辛亥時期拔神像胡子的同窗呂緯甫及學動物學的“新黨”魏連殳。如果“我”與閏土之間仍然存在啟蒙者被啟蒙者的矛盾與困惑,呂緯甫、魏連殳則儼然是“我”的分化角色。
同樣是關于“回鄉---見到故人---與故人分別”模式的重述,呂緯甫從激進的青年變為敷衍著教女學生子曰詩云的先生;魏連殳則墮落為杜師長的僚機。這些分裂與流動的故人形象,出現在各種相互對立的社會思潮影響之下。也正是在呂緯甫如蜂蠅一般飛去又飛回的圓圈際遇、以送殮始以送殮終記“我”與魏連殳的相識一場,這樣的環形結構均給故人這一形象群體染上了神諭般的色彩,標志著某種選擇的消解。
與其說《在酒樓上》表現的是知識分子的頹廢,不如說是表現了知識分子對所處的處境的自我否定。魏連殳在墮落之后,希望“我”將他忘記,并且他人連同本人都覺得自己已沒有活下去的必要。這種自棄顯然與呂緯甫的自厭同出自對新的社會、歷史價值標準的深刻體悟。
在感情與理智,絕望與希望,頹廢與進步這樣的二元對立關系中,缺少“越界”精神的個人乃至民族必然衰落在歷史里,如果用宏觀的全人類眼光代替狹隘的民族眼光,那么,呂緯甫、魏連殳之流的失敗“正是人類向上之驗,緣如此國人竟不能生存,正是人類進步之故也”[2]。盡管在20世紀初科舉制已被廢除,但是長久以來文人對金鑾殿的幻想仍然存在。呂緯甫與魏連殳,并不是浙東沿海唯二受到將精英身份與文化知識的習得聯系起來的風氣影響的人物。當科舉制破滅、五四新文化深入人心時,原本依靠文化知識自詡為精英的呂緯甫、魏連殳,在面對永遠不會再次出現的“帝”的賞識后,如何走出下一步成為一個難以解決的難題。
三、創作主體的經歷與移情
1.追憶中的《吶喊》
收錄魯迅1918年至1922年產出的小說作品的《吶喊》,在其寫下的序言中可得知其走上文學道路的原因與這些作品的傾向;既然是吶喊,則當然須聽將領的了[3]。《新生》計劃流產后,在《新青年》同人錢玄同等人的勸說下,原本對文學革命并沒有多大熱情的魯迅終于答應了約稿。1918年5月,魯迅在《新青年》上發表了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自此便在小說的創作上“一發不可收拾”。
盡管受到眾多青年的擁躉,但魯迅仍然以懷疑的目光審視單純的保守主義與激進主義,他也在絕望與希望中踟躕。1920年年底,《新青年》內部因對未來的走向有不同意見而發生分歧。雪上加霜的是,1921年年初,雜志還收到了法租界巡捕房的擾亂。在這樣窘迫的情況下,魯迅創作了《故鄉》。從《吶喊》的整體印象上來看,魯迅好像總是從作品折回到自己的起源。雖然他用了寫實或者象征的手法詛咒了舊有制度與權力,但是這之中也有青春失色的淡淡感傷。
2.自省中的《彷徨》
經過1923年的沉寂,魯迅于1924年再次開始了小說創作。1924年至1925年,魯迅收于《彷徨》集中的11篇小說中,譬如《在酒樓上》與《孤獨者》被稱為姊妹篇,而《長明燈》也在構思上與《狂人日記》有相似之處。對于這部小說集,魯迅自己的評價為:而戰斗的意氣卻冷得不少。新的戰友在哪里呢?我想,這是很不好的[4]。
在沒有戰友只有攻訐、兄弟失和的冷氣中,魯迅從追憶轉向了將自我靈魂形象化的道路。呂緯甫、魏連殳都不自覺沾染上作者本人的情思。魯迅的疑惑從未被消除過,他不相信自己能創造出普羅大眾所期待的全新時代。從對他者生存的關切的博愛轉至尼采式的自辯,在呂緯甫、魏連殳等人緊張的、悲劇性的心靈、人生探尋中,浸潤著魯迅沉重的“歷史中間物”意識。在這樣的不安里,魯迅將第二部小說集命名為《彷徨》。
四、故人形象:1920年代中國鄉鎮的縮影
1919年,當遠在北京的學生游行活動升級為暴力事件時,中國大地上釀造了一次具有顛覆意義的政治運動。國民開始對新興的政府失去希望。而早在1919年之前,先覺的思想政治家已對傳統的價值觀念進行了強烈的批判。
當然,魯迅筆下故人的軌跡,大多囿于S城、魯鎮,也就是浙江紹興內。可魯迅并不想為讀者提供特定的區域,而希望筆下的S城、魯鎮能為一個重要的縮影。紹興的情況正好可被用來說明浙東沿海鄉鎮對于廣闊時代的復雜反應。
而出于對于他者的不了解,魯迅以嚴謹的寫作態度往往只點到人物形象的“門檻”為止,而魯迅也并沒有窺探他者陰私的癖好。所以,在父權制瓦解的公共空間內,魯迅一改狂飆突進的情感宣泄,將人與人之間深刻的矛盾、隔閡表現得淋漓盡致。與業已成習慣的刻板印象不同,《吶喊》《彷徨》中欣然接受新文化新思想的精英知識分子依舊困頓;窮困潦倒的農民階層盡管處于社會變遷所能影響到的鄉鎮范圍內,依舊處于最底層,沒有被療救的希望與機遇。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1卷,2005:82.
[2]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11卷,2005:354.
[3]魯迅.吶喊·彷徨[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7.
[4]魯迅.魯迅自選集[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2.
作者簡介:李央央(1996–),女,浙江余姚人,浙江工商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