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雞鳴》藝術特色管窺

張文望

摘要：《雞鳴》是詩經中的重要篇目，本文主要從結構、手法、意象和同類詩歌角度分析《雞鳴》的藝術特色，并闡述其獨一無二的審美觀感。

關鍵詞：詩經;《雞鳴》;藝術特色

《雞鳴》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雞鳴》作為《齊風》中的第一篇，其研究價值備受歷代學者重視。對于《雞鳴》的發言者問題，歷史上存在“詩人介入式”“半聯句體式”“問答聯句體式”三種解讀方式。孔穎達以為，《雞鳴》前兩章上句為妻語，下句為作者評價，末章均為妻語;方玉潤以為，前兩章上句為妻語，下句為夫語，末章為妻語。程俊英則言，前兩章上句為妻語，下句為夫語，末章上句為夫語，而下句為妻語。本文將采取程俊英“問答聯句體式”的觀點，對《雞鳴》藝術特色進行分析。

篇章結構的構思技巧

《詩經》中如《蒹葭》《關雎》《采薇》等作品，都采取了“重章疊句”的謀篇布局體例，上下段用相同的結構形式反復詠唱（“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重章疊句雖能最大程度渲染氛圍、增強詩歌的音韻美，但過度的回環往復易造成句式上的冗余感，并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詩歌內容的豐富性。而《雞鳴》一詩不落重章疊句之窠臼，采用“對話體”敘述方式進行詩歌布局：既為二人對話，自然免去許多繁瑣程式與反復，極大地增強了詩歌可讀性和層次性。

余冠英《詩經選》中說： “這詩全篇是一夫一婦的對話。丈夫留戀床笫， 妻子怕他誤了早朝， 催他起身。”相比于重章疊句“詠嘆調”的個人抒情，對話體的活潑詼諧 、簡潔明快更契合詩歌的創作實際和主旨思想。當然，對話體中一定程度的重復（“朝既盈矣”“朝既昌矣”）同樣是對現實場景的精確還原，體現了妻子催促丈夫上朝的急切心情，讀來也朗朗上口，不失音韻之美。

延遲手法的巧妙運用

《雞鳴》中的延遲手法，分為時間、語次、情感三個層次;其中，時間的推移是漸變之基點，語次的遞進反映出情感增強。從雄雞啼曉到曙光乍現，妻子的心情愈發焦灼，不斷提醒丈夫應前去上朝：前兩章尚且“即物起興”，先言時辰不早再以朝堂盛景“旁敲側擊”，最后一章索性“開門見山”，直言朝會將散不可不亟往參謁君主。同時，前兩章妻子所言均為八字，最后一章多增一字，并且加入“無庶”這樣的語氣詞，反映出此時妻子從關切到微有嗔意的變化。姚際恒說：“愚謂此詩妙處須于句外求之。”妻子語言的變化很有意思：先是想象朝堂人聲鼎沸之景，以他人的積極表現來激起丈夫不甘落后之心。方玉潤說： “前兩章摹寫其以早為遲， 其實時尚早也。此章則真恐為遲， 故進一層言， 非不欲與子同夢， 特恐朝會人歸， 致招人咎耳。”前兩章更多表現的是妻子對丈夫的期許;但丈夫不解其中奧妙，固執認為是妻子看錯聽錯，此刻妻子才真正著急：“你不為自己著想，你總得考慮考慮我吧！”因而發出“無庶予子憎！”的嗔怪，此刻妻子對丈夫的激勵點已經從“他人”轉向“自己”，變成“你若愛我就趕緊上朝，別讓我跟你一起受罪”，雖無詩文妙語，亦見無理之趣，體現了“妙在句外”的日常生活。

典型意象的精妙選取

雞鳴自古以來就與時間密切相關，如“東方欲明星爛爛，汝南晨雞登壇喚”（《雞鳴歌》）“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孔雀東南飛》）《樂府廣題》載：“漢有雞鳴衛士，主雞唱……晝漏盡，夜漏起……，是為五更。”雞鳴照應本詩在時間維度上展現二人對話變化的題旨，是即物起興的絕妙托辭。龍耀宏指出，古代“雞鳴”一詞是男歡女愛的興象，乃至近代以來東南地區婚俗中仍舊存在“引路雞”“祖婆雞”寓托新婚夫婦白頭偕老、和睦相處。《女曰雞鳴》《風雨》中，雞鳴象征著兩人纏綿悱惻的愛情。本詩用雞鳴起興，符合愛情詩的題旨，蘊含著對夫妻二人幸福生活的美好祝愿。元好問在《江城子》中寫道：“醉來長袖舞雞鳴，短歌行，壯心驚。”這反映出詞人南渡后收拾河山的豪情壯志。而王安石“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將“雞鳴”與“日升”相聯系，其象征內涵又是“人生境界的提升”。本詩中，妻子期望丈夫“聞雞起朝”，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士大夫，雞鳴意象便是積極上進的極佳寫照。

先秦詩歌的橫向對比

（1）與《女曰雞鳴》

兩首詩較大的差異，在于《雞鳴》是以對話體形式推進敘述，內容本身就是第一人稱當事人之言論，是站在第一人稱有限視角刻畫妻子與丈夫的對話，如：“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而《女曰雞鳴》則是站在旁觀者的全知視角進行刻畫，如“女曰雞鳴，士曰未旦”。

（2）與《風雨》

兩詩差異主要表現在結構上，《風雨》具有完整的重章疊句結構，如“既見君子，云胡不夷”“既見君子，云胡不瘳”“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而《雞鳴》則相對松散活潑，形成了A-A-B的獨特結構：前兩章結構較為相似，最后一章形成了新的結構，這種結構的變化并非詩經傳統一唱三嘆的結尾變字，如“雞鳴喈喈”“雞鳴膠膠”“雞鳴不已”（這種變字只是在內容上做了改變），而是全盤顛覆了之前的行文規范，使人眼前一亮。

（3）與《東方未明》

同樣是早起參與公共事務，《雞鳴》中對于朝政的態度是積極的，寄托了作者對清明政治和安樂民生的渴望，同時將“家”與“國”相聯系，暗含“國事”重于“家事”，“家國一體”;《東方未明》中則持諷刺批判的態度，對奴隸主階級的殘酷統治進行了鞭辟入里的揭露，富含階級斗爭色彩，如：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東方未晞，顛倒裳衣。顛之倒之，自公令之。

這里主人公雖然也在“東方未明”之時早起參與公共事務，但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國君壓榨勞動人民的厭棄，表面人民被迫過著“顛來倒去”的生活是拜國君所賜;《雞鳴》中妻子催促丈夫參政并指出耽誤會議要遭人怪罪，說明抒情主人公將參與朝政看做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表現了對國家政治事務的關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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