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殘雪以“自動寫作”的方式進行新實驗小說的書寫,在小說語言、主題、風格和結構等方面獨具特色。這種文學觀念中蘊含著指向自我、死亡與救贖、丑與惡的特點,從而形成對作家自我精神的表達和靈魂獨舞的呈現。殘雪對純文學的迫切追求,使她走向了一條不同于現實主義文學的道路,其鮮明而特殊的文學觀和審美特性,使其在當代文壇上別具一格。
關鍵詞:殘雪;自我;死亡與救贖;丑與惡
殘雪是中國當代文壇的代表作家之一,她從文學本體出發,用現代主義的方法進行創作,努力地向文學內部的更深層次開掘,始終執著于對“純文學”的不懈追求,堅持對“藝術的本質”進行探索。
一、自我
“自我”一詞頻繁出現在殘雪的小說中,她認為文學是對“自我”的實驗,是指向人性本質的存在,是啟蒙自我、懺悔自我和建構自我的手段。在其創作實踐中,從一開始便是對自我靈魂的剖析。何為“自我”?在殘雪看來,這是一個最普遍的精神文化問題,她將“自我”區分為淺層次和深層次兩個方面。一方面,根據普遍理解,自我通常被視為狹小的世界。這對“自我”的界定局限于個人淺層次、表面化、私人化的經驗世界,這是對文學表現對象的降維,殘雪對這一觀點持否定態度。另一方面,殘雪傾向于西方理論家筆下的自我,他們將自我當成通向人類精神王國的道路,將自我看作是人的靈魂。人的內在精神中蘊含著人類文明的“集體無意識”,她認為這種向內挖掘的文學要比其他表面的向外的文學更加深廣和宏大。
殘雪文學觀中的“自我”具有豐富的含義。首先是認識自我的層面,殘雪認為認識自我就是挖掘內心矛盾,進行自我懺悔。殘雪作品中所有人物都是自我主體的一部分,這些“惡”是自我的惡。小說以表現那些丑陋、病態、分裂、失常的人物,來揭露人性貪婪、狂妄、陰險、獸性的本來面目。這些人物并非按照一般情節結構展開,他們的行為、動作、話語充滿了割裂感和非理性,是完全與現實主義相反的敘述。這些敘述是作者在強烈情感的支配下的自動表達,強烈的驅動推動了認識自我的深化,也帶來了不可理解和趨向虛無。由此生成了“自我”的第二層內涵,超越自我。殘雪認為自我的要素,其一是沖動,二為理性,作為人而言,理性鉗制沖動,并承擔后果的人才是有精神的人。殘雪追尋自我并不是盲目的,她的向心靈深處進入是在理性思維約束和監督下進行的,理性思維的警戒讓她一方面不過分沉浸于忘我的狀態,另一方面保持自己清醒的意識,在這種狀態下體現出對人性的探索和關懷,從而達到了她所追隨純文學的境界。
二、死亡與救贖
在殘雪的小說中,主人公往往被置于死亡的體驗之中,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行為都與死亡威脅和生存欲望緊緊聯系在一起,通過二者的沖突與關聯去表現生命意識。殘雪指出:“藝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死,但是,死是說不出來的東西,只能體驗說不出來。” 殘雪對死亡的關注體現在她的創作實踐中。像短篇小說《窒息》中姐弟倆遭遇火災,姐姐從樓上摔死,而弟弟面臨濃煙窒息的威脅存活了下來,從此他的生與死便捆綁在一起,成為半生半死的人。《地圖》中小非祖母的瀕臨死亡的狀態等,殘雪書中的死亡并不是單純的死去狀態,而是在死亡威脅或者死亡誘惑下人的生存狀態,在這個過程中用夢魘般的敘述手段將其呈現出來。其次死亡與恐懼和戰栗聯系在一起,殘雪筆下的人物在面對死亡時,身體和心理狀態會背離日常正常的行為軌跡,呈現出人物的一種幻滅和消失。死亡不屬于社會、集體、他者,而是一種完全屬于自我的本真體驗,因此死亡中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生命意識。
圍繞殘雪的死亡意象,評論家或者從中尋找“向死而生”的生命救贖,認為殘雪作品中的死亡、地獄、病態背景提供了一條通向希冀、美、善的道路。殘雪看到了生存本體的兩面性,生與死的交織,從死亡中看到了生存的意義。殘雪說:“我的每篇作品里頭都有死神,也有那些絕不放棄、絕不低頭的怪人或奇異的小動物,他們身上凝聚著千年不死的東西。” 小說描寫死亡、描寫人的掙扎和受難,對于人生存本身的認識更趨向哲理性層面,從死亡中收獲了勇氣與反抗的力量。對于這一觀點戴錦華談認為,“以美善的書寫為殘雪正名,間或表達了正名者自身,而非殘雪的匱乏與需求;它間或是闡釋者面對中國現實所選取的一種文化修辭與辯護策略。”人們企圖從殘雪的死亡中去尋找救贖,但其實這種救贖是缺席的,殘雪不是以悲憫者的情懷去俯瞰,而是以她冷靜的筆調去書寫人的受難。
三、丑與惡
縱觀殘雪的小說,不論是《山上的小屋》、《公牛》還是《蒼老的浮云》、《黃泥街》到處都充斥著丑惡意象。不論是讓人難以忍受的環境、背景,還是故事中的人物事件,都讓人感受到殘雪對于“丑惡”描寫的猛烈。這類丑惡事物并非指簡單的外部環境描寫,她筆下是對人性本質的刻畫,因此可以將丑惡事物分為兩類。第一類是丑陋的世界,這些用語言直接描寫的存在給讀者帶來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她的筆下《蒼老的浮云》中的各種氣味,陰溝水般的香味、骯臟的腸子、陰溝里的尿臊氣、花的臭味等,以及《黃泥街》中臟兮兮的泛著惡臭的水、爛掉的果子、廢紙垃圾、腐爛的物體、死去的動物、到處發爛的東西。骯臟丑陋的世界是人生存居住的環境,說這是殘雪的刻意描寫,不如說這些丑惡是由生活在其中的人們造成的。
丑陋環境中蘊含人性的丑惡,因此第二類就是人的丑惡。在殘雪筆下尤其是早期短篇小說中,人的丑惡一方面體現在人性本身的丑惡,另一方面體現在人與人之間的丑惡關系。比如殘雪早期小說中主人公大多是家庭成員中的一類,父親、母親、妻子、丈夫、爺爺、祖母等。但是在其中很難找到溫情的人,或者說正常的人際關系,更不妄說手足之情和夫妻之愛。人與人之間彼此猜疑、妒忌、敵視、仇恨,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之下互相折磨。親人之間充斥著莫名其妙的仇恨,母親監視孩子、父親仇視母親、孩子蔑視父母,血緣關系維系下的倫理道德觀念在這里蕩然無存。更為直接地表現在相互之間的對話上,他們的對話往往不成體系,自說自話,對話仿佛不是交流的手段,而是潛意識的突顯,各自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緊閉門窗,對外界充滿不信任和恐懼。殘雪筆下的審丑理念是將丑惡的世界與人性惡聯系了起來,她企圖從丑與惡中去尋找生命的最高境界。
總的來說,殘雪的文學觀與傳統文學理論中,具體來說是以模仿現實為主的現實主義文學是完全相反的。傳統中的結構、情節、時間、空間、人物、主題在殘雪的小說中都被消解。所以殘雪的小說呈現出一種讀者讀不懂,但卻在國外極負盛名的尷尬境地。讀者可以從她的作品中看到理性與非理性的糾纏、時時刻刻的矛盾感、人性靈魂的獨舞、虛構和荒誕的世界,但是沒有辦法準確地理解和闡釋它們。敘事學講,這是一種作者的退場,單純顯示故事的手法。這也是現代小說的傾向,正如伊恩·瓦特所指出的,小說本質上是一種含混的藝術形式。
注釋:
①殘雪.殘雪文學觀[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47.
②殘雪.趨光運動——回溯童年的精神圖景[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128.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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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殘雪.趨光運動——回溯童年的精神圖景[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
[4]殘雪.為了報仇寫小說一一殘雪訪談錄[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
[5] 戴錦華.殘雪:夢魘縈繞的小屋[J].南方文壇,2000(05):9-17.
作者簡介:李妍夢(1998-),女,漢,陜西商洛人,文學碩士,單位: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方向:西方文論與文學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