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觀：感情深厚，意境悠遠

程應峰

秦觀，字少游，別號邗溝居士，1049年出生在高郵軍武寧鄉(xiāng)左廂里。1085年進士及第，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儒客大家，學者稱為淮海居士。秦觀少從蘇軾游，生性豪爽，灑脫不拘，溢于文詞，頗得蘇軾賞識。

民間有蘇小妹“洞房三難”的傳說。說的是宋嘉佑年間，秦少游在拜訪蘇軾時，被聰明可愛的蘇小妹吸引住了。蘇小妹不但精通詩詞歌賦，而且聯(lián)對、針線女紅無一不精，只是在“三蘇”的光耀下傳世之作不多，鮮為人知。秦少游對蘇小妹一見鐘情，決意將一生的癡情盡付于小妹，以求佳偶天成。在一個簾卷西風、菊綻東籬的深秋季節(jié)，秦少游與蘇小妹這一對有情人終于走進了洞房。

那天，蘇小妹想再試試秦少游的才華，便有意相難。開始兩題都沒有難倒秦少游，最后，蘇小妹出了一聯(lián)“閉門推出窗前月”，秦少游怕對得平淡不能顯示自己的高才，便坐在池塘邊苦苦思索。直到三更，蘇東坡出來打探妹夫消息，見少游在池塘邊不住喃喃念著“閉門推出窗前月”，知是小妹發(fā)難，便悄悄拾起石子朝水池中投去。秦少游忽聽“砰”的一聲，見池中月影散亂，遂受啟發(fā)，很快對出下聯(lián)：“投石沖開水底天。”就這樣，洞房門“呀”地一聲開了。

這還不夠，進了洞房后，蘇小妹決定在洞房繼續(xù)和秦少游一比才智高下，一來可以與心上人切磋，二來也想看看情郎的窘態(tài)。于是吟出一下聯(lián)：“東廂房，西廂房，舊房新人入洞房，終生伴郎?！鼻厣儆紊顬楦袆?，脫口說道：“南求學，北求學，小學大試授太學，方娶新娘?！鼻厣儆味似鹁票c蘇小妹交杯，蘇小妹又出了一聯(lián)：“酒過三巡，交杯換杯干杯，杯杯盡在不言中?！贝寺?lián)意在說酒，實為喻情，妙在意會。若對此聯(lián)，不僅要工，還要符合此景此意。秦少游陷入沉思時，蘇小妹以五指在桌上點了一下。秦少游回過神來，看看滿桌的佳肴，恍然大悟，立馬對道：“菜過五味，形美色美鮮美，美美都在心中留。”

秦少游以菜喻人，贊不露形，蘇小妹面露嬌羞之態(tài)，溫情脈脈地喝下了透人心脾的交杯酒，而后目視秦少游：“再對一聯(lián)，如何？”隨之朱唇輕啟：“小妹雖小，小手小腳小嘴，小巧但不小氣，你要小心?！卑藗€“小”字，機警贊己，傲性微露，少游不由蹙起了眉頭。三更鼓罷，月移西樓，蘇小妹目視秦少游，顧盼生姿，粉面含春。秦少游隨機一動：“少游年少，少家少室少妻，少見且又少有，愿娶少女?！贝寺?lián)在點明秦少游決心娶蘇小妹為妻之際，又自喻世間少有，不墜男兒之志。就這樣，一樁千古良緣得成。

傳說歸傳說，據(jù)考證，蘇軾僅有三個姐姐，蘇小妹是虛構人物，秦觀的夫人是高郵富商徐成甫之女徐文美，而非蘇軾的姐妹，因此“洞房三難”實為坊間編造的美好故事。

公元1084年，也就是秦觀三十五歲那年，他自編詩文集十卷，其中錄入了應蘇軾之請寫就的《黃樓賦》：“惟黃樓之瑰瑋兮，冠雉堞之左方。挾光晷以橫出兮，千云氣而上征……”蘇軾稱贊他“雄辭雜今古，中有屈、宋姿”而為之作書，向王安石推薦。王安石稱他“有鮑、謝清新之致”。翌年，他考中進士，兩年后，被蘇軾引薦為太學博士，兼國史院編修官。因屢得名師指點，又常與同道切磋，兼之天賦才情，所以他的文學成就燦然可觀。

其詩詞，感情深厚，意境悠遠，敲點勻凈，以情韻勝，風格獨特，自成一家；其散文，以政論、哲理散文、游記、小品文最為出色；其策論，文筆犀利，說理透徹，引古征今，富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與此同時，秦觀研讀《孫子》十三篇，深得兵法之道，早年即寫有《郭子儀單騎見虜賦》，贊揚唐代名將郭子儀“匹馬雄驅”，兵不血刃以解回紇之圍的壯舉，壯年時期寫了一系列用兵的策論。秦觀談兵尤重奇兵，認為：“兵之道莫難于用奇，莫巧于用奇，莫妙于用奇。”有人因之感嘆：“文人論兵，秦觀堪與晚唐杜牧相媲美。”

受“烏臺詩案”牽連，秦觀被一貶再貶，坎坎坷坷，命運多蹇，所寫詩詞，寄托身世，高古沉重，感人至深。秦觀擅長描摹清幽冷寂的自然風光，抒發(fā)遷客騷人的憤懣和無奈，營造出蕭瑟凄厲的“有我之境”。《踏莎行》一首：“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鄙钋械厥銓懗鲈~人遭受流放，前途渺茫，孤獨寂寞，思念家鄉(xiāng)的愁緒。最后兩句，因景設問，深切表達出自己遠離朝廷、謫放天涯的無奈和悲憤。秦觀病逝之后，蘇軾特別將這兩句詩書于扇上，并題識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受柳永影響，秦觀創(chuàng)作了大量慢詞。他把令詞中含蓄縝密的韻味帶進慢詞長調，彌補了柳永以賦法填詞所造成的發(fā)露有余、淺白單調的不足，顯得跌宕有致，包蘊深層。如《望海潮·洛陽懷古》：“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金谷俊游，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煙暝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含蓄隱麗，精致幽美，描繪自然景物，多為飛燕、寒鴉、垂楊、芳草、斜陽、殘月、遠村、煙渚；摹建筑器物，則是驛亭、孤館、畫屏、銀燭之類。他以柔婉的筆觸，對詞中的字句多加推敲和修飾，用精美凝練的辭藻，傳寫出凄迷朦朧的意境。

秦觀的感傷詞影響巨大，形成了詞史上的抒情范式。在他之前，晏殊、歐陽修以珠圓玉潤之筆，寫作名臣顯宦的閑雅之詞；晏幾道以空靈悠緲之筆，寫作沒落公子的感傷之詞；柳三變筆下風塵滿紙，蘇東坡詞賦豪宕不羈，大抵只適宜小眾圈子。惟有秦觀，其詞，折射出眾多下層文士的悲劇命運，避開凝澀晦昧、難以索解之結，呈現(xiàn)出疏朗流暢、精致典雅之氣象。他以婉約凄美，融入技藝又不逞弄技藝，恰如其分，恰到好處，成為文人雅士普遍師法的對象。李調元《雨村詞話》推譽其詞：“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p>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一生陷于感傷中的秦觀，之所以能留下燦然可觀的文墨，是因為他自始至終經(jīng)歷著緣于塵世的寂寞和悲涼。縱然如此，也因如此，他才有緣寄身于“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的意蘊中，心懷渴望，眉目含笑，欣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