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字(彝族)
我跟你言及天氣的交接
木板橋頭停了一輛發脹的吉普
三天兩頭會攪混一缸雜草
路燈的光,被你的黑塑料桶
摁進土壤
彩鋼瓦在二樓
接住雜物
接住春天
接住亡魂
我反思自己的時候
你的言談雜亂無章
統統搬進我細小的耳廓
你不必談及我
消極的感謝
我靜靜地看著每一條巷道
包子鋪周圍墊起了鮮艷的嘴巴
紅色的晚霞在床邊擠了一夜
喧囂穿過路口的巷子
回到霜一樣單薄的身材上
我用老僵僵的手
老練地燒火
把月亮泡在酒缸里
用喝酒的瓷缸舀出下酒菜
床是他們的
新婚的紅燭是他們的
喧囂的巷子是他們的
狗日的柴米油鹽
沒有一件用得趁手
在相愛這件事上
我發育得不夠成熟
我在公墓前來回踱步
想知道在哪塊墓碑上
寫我的墓志銘
哪棵柏樹將為我長青
畢竟,村里的墓地
還不算太貴
我還能有半個平方
我拍了拍頭
數了數衣兜里
為數不多的日期
小時候,外婆是一堆堆柴禾松毛
是一只黑色的塑料桶和一扇葫蘆瓢
是一棵棵旺盛的菜苗
是我喜歡的核桃花生粘糖
是意想不到的衣服布料
是一手繡花功夫
是一個暗窗
是一棟四合的老黑屋
是起身探出身子問“哪個”
外婆一直是一個人
老也是一個人老的
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離開老房子
與外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幾年
也不知道不識字的她
怎么與城里的老太太分享
一個水果和幾肚子的悲涼
外婆去年7月份去世,享年80
外婆的老是不怎么明顯的
今天,我把楚雄轉了一圈
從彝人古鎮西門一路直行
經過市醫院、太陽歷公園
就到了蓮花池
這條路我走了太多遍
那個時候,我知道外婆就在里面
有時候我會進去
有時候不會
我存在的那天起
母親就自然是母親了
她的肉體是我的巖洞
里面經常潮濕
我跑遍了母親的每一寸土地
跑,就是母親的面相
母親的胸是兩扇巨大的星空
我埋頭拿捏
我知道什么會讓母親疼痛
趁著土地的空慌
我偷出了母親的照片
母親是一座巖石
哪怕我邊跑邊回頭吹口哨
跑到太陽落山、暮色四合
都沒有人追上來
母親是一座巖石
但我不是一棵樹
我是借分娩遠離母親的壞孩子
我已打算塑造另一個母親
哦,對了,母親應該
再跟父親結合一遍
撼動莫名其妙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