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那些奇人

范方啟

大唐是大唐的大唐，這樣說，等于在說一句廢話，但是大唐不是幾個動聽的詞語所能形容得了的，尤其在文化上，古老的中國，迎來了一個巔峰，各路奇葩的橫空出世，讓大唐的天空分外的絢麗多彩。

人氣王王維

看現編的各種版本的中小學語文教材，有一個有意思的發現，要說人氣王，非王維莫屬。他的詩被選得最多，小學有，中學有，大學還是不少見。除了教材上，報刊和互聯網也是一不小心就與王維撞了一個滿懷。

王維的詩，留下來的并不多，還不滿400首。寫田園風光的也就《贈裴十迪》《春中田園作》《新晴野望》《渭川田家》《田家》《淇上田園即事》《田園樂》等篇章。“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想必你不會陌生吧？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恬然自得的田家晚歸景致。王維的大多數山水田園之作，在描繪自然美景的同時，流露出閑居生活中閑逸蕭散的情趣。詩人特別喜歡表現靜謐恬淡的境界，有的作品雖氣象蕭索，或幽寂冷清，表現了對現實漠不關心甚至禪學寂滅的思想情緒，但，眾多的作品讓人讀來，興味無窮。蘇軾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我們的日常生活里，似乎總能看到王維的身影。桂子飄香，王維在你耳畔說：“人閑桂花落。”節日來臨，“每逢佳節倍思親”，多么深的情誼，又仿佛專門為某個特定的生活場景量身定做一般。還有比這更好的句子嗎？“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多美的意境！有友人將要離去，人們會情不自禁地吟出“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現成的，恍然即興潑墨揮毫，一氣呵成。客居他鄉之人，對空長嘆時，一句“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也便隨口而出。王維的人氣是廣泛的，廣泛到談情說愛時都會想到他，“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王維描繪自然風景的高度成就，使他在盛唐詩壇獨樹一幟，成為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他繼承和發展了謝靈運開創的寫作山水詩的傳統，對陶淵明田園詩的清新自然也有所吸取，使山水田園詩的成就達到了一個高峰，因而在中國詩歌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

寫生活，寫許多人都熟悉的生活，這樣的作品更有藝術生命力。

簡簡單單孟浩然

孟浩然的詩，“遇景入詠，不拘奇抉異”，“從靜悟中得之，故語淡而味終不薄”，以寫隱逸和田園生活而著稱，以清淡和自然在唐詩中獨樹一幟。誠然，詩歌所釋放的是詩人的人生態度，孟浩然的一生，除掉簡單還是簡單，他寫隱逸是因為他人生的多半時間就在隱逸中過來的，與云游天下的詩仙李白和人生屢屢不得志的杜甫相比，他更喜歡清靜，在寧靜之中慢慢領悟人生，換句話說，他過的是慢生活。

“家世重儒風”對于孟浩然的影響是深刻的，自幼讀“詩”遵“禮”，這使得他在詞賦方面獲得了極高的造詣。但儒家的用世哲學對他所產生的影響卻明顯不大，他似乎對政治缺乏熱情，人生的前四十年，他就在襄陽硯山附近的澗南園過著閑云野鶴般的隱居生活。四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然而他喜歡，喜歡那種聽不到城市喧鬧的寧靜，喜歡在山澗邊悠閑自在地揮桿垂釣，喜歡聆聽蟲鳴鳥叫，與白云對話，與群山共舞，這分明就是陶淵明式的躬耕垂釣、自逸自足、飲酒取樂的桃源生活。雖然他與王維并稱為“王孟”，那也僅僅是詩風上的接近，他們二人的交情，還是從孟浩然的四十歲之后才開始的，此前，充其量是彼此聞名。

四十歲后，孟浩然有過一次進京趕考的經歷，也恰恰是那次，使得他認識了張九齡、王維等赫赫有名的詩人，而他的“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使得他在當時的文藝界引起不小的“地震”。京城期間，曾有人薦舉他做官，但他對于考試充滿了自信，沒有把別人的引薦當回事。考試結果出來后，他卻榜上無名，這讓一向心態平和的孟浩然還是不平靜了一陣子，寫了一首充滿怨意的《歲暮歸南山》，也就是這首詩，使得他又一次失掉了進身仕途的機會。

據說進士結果出來后，王維帶著他去見唐明皇，李隆基要看孟浩然的詩，孟浩然便把發牢騷的詩呈給了皇帝，皇帝看后很生氣，明明是你自己一直躲著不出來求取功名，怎么怪起了皇帝呢？皇帝自然不高興。

懷著一腔熱情進京，不成想京城成了他的傷心失意之地，那還有什么留戀的呢，走吧！所不同的是，他這次沒有直接回襄陽老家，而是去了有著諸多名勝的吳越之地，讓江南的山山水水滌平心中的不快，而富有靈性的山水也造就了孟浩然太多不朽的名篇。“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此詩寫于其往江南的途中。此后，他繼續過著他簡單的隱逸生活。

王勃的炒作

初唐時期，南昌都督閻伯輿重建一度荒廢的滕王閣，于重陽節大擺宴席，并邀請遠近文人學士為滕王閣題詩作序。

傳說在當時文壇小有名氣的王勃恰好路過洪州。路過自然不可信，天下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只怕是早就聽說了閻大人重修滕王閣那件事，并探明舉辦宴席的時間，但人家又沒有向他發出邀請，主動上門又怕被主人不待見，怎么辦呢？那就假裝路過吧。難說當時的王勃，不是在急切地找一個非常適當的機會露一手，畢竟在作《滕王閣序》之前，王勃在文壇上的影響力還不是很大。

著名的《滕王閣序》就在宴席之中即興揮毫而作。當時的情形是，王勃寫一句，就有人高聲誦讀出那一句，在座的都能聽見，這樣的傳播效果是可以想象的，因為來給都督捧場的，都是有學問的人。據說開頭幾句，不屑的聲音還是不少的，對此，王勃應該是心知肚明，他這是來一個先抑后揚。待“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傳入眾人耳中的時候，不服的也在心中叫好起來。裝出路過的樣子，拿起筆來就寫，一下子就能寫出這樣的效果，這人的才情還得了。即興說不定是早有準備。

序文作好了，接下來就是寫序詩：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自流。詩中空了一字，這回沒讓人讀出他的詩，而是自己直接將序文呈上都督閻伯輿說，自己還有事情，得馬上離開了。閻大人對于王勃的序文已有領教，詩又是一個什么樣的光景呢？備不住更加的精彩。當看到王勃的詩空了一個字，就不免奇怪了。前來圍觀的不在少數，關于那個空著的字，有說“水”字，也有說是“獨”字，閻大人也拿不準，他算是打心眼里服了那個少年才子，他說什么就是什么。還是問問王勃吧，可是王勃已經走了，這哪行，這事總不能就這么收場。于是，命人快馬追趕王勃，讓他把那個沒寫出來的字補上。此時的王勃可不是那種主動的樣子了，不直接跟都督派來的人對話，而是讓他的隨從轉告：“公子吩咐，一字值千金，還望你家大人海涵。”來人返回將此話轉告了閻伯輿，姓閻的非常氣憤：“好小子，這不是在敲詐本官嗎？可氣！”轉念一想，讓一個字空著，這場活動也就不夠圓滿了，不如遂他的愿，自己沒準還落下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這么想著便命人備好紋銀千兩，親自率眾文人學士，趕到王勃住處。這樣的場景足以能成為美談。

王勃接過銀子做出十分驚訝的樣子：“何勞大人下問，作為晚輩的，哪敢空一個字呀？”眾人都聽懵了，明明空了一個字還說沒有。王勃說：“空者，空也。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閻大人回味過來了說：“一字千金，不愧為當今奇才……”那年王勃十四歲。一字千金，這是怎樣了得的傳奇呢？此事一直流傳至今，王勃對自己炒作的效果簡直可以說是空前絕后的。

不會過日子的杜甫

寫詩的杜甫，那是頂呱呱的沒得說的，當之無愧的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過日子的杜甫，似乎另當別論了，幾乎找不到什么出彩的地方，兒子餓死，自己窮困潦倒，不時丟掉尊嚴接受朋友的周濟，與一個要飯的相差無幾。這種活法，說白了也就一個生存低能兒。

杜甫的一生時運的確不咋的，謀事在人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差。《新唐書》的編纂者宋祁認為杜甫差不多發揚光大般地繼承了他的爺爺杜審言的“褊躁傲誕”。另一部著作《唐語林》對杜甫的狂傲也有過記載，說杜甫曾自夸：“使昭明再生，吾當出劉、曹、二謝之上。”在當時，可謂是不知深淺的目中無人。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出狂言，深受其害的肯定是為人的口碑，等于授人以柄、自找麻煩。

求職的機會也不是沒有過。四十四歲那年，杜甫曾收到過朝廷的委任狀———河西縣尉。假如接下這個差事，也算躋身于夢寐以求的公務員序列。官雖然不大，總比啥事都不得干強。所做的工作也就是征收賦稅、維護治安，并不怎么繁瑣。可是杜甫既嫌職位小，又嫌河西地偏，更嫌差事不夠清閑，不肯上任。如此挑三揀四，就算再有人有心替他薦舉，也會心存顧慮。

職場歷來都是競爭激烈，聰明的讀書人在一時找不到工作的情況下一般都能采取一些變通的做法，或開館授徒，不惜充當身份卑微的私塾先生，或給權貴當幕僚，目的只有一個，先解決生存之需，再等待時機奮力一搏。杜甫即便是生存異常艱難的時候，也不改當官的初衷，寧可在一棵樹上吊死。地道的一根筋！

杜甫極其不易地弄了一個右衛率府兵曹參軍官職后，又不懂得珍惜機會。因為眼光不準站錯隊而遭遇降職，竟然不計后果地做出了撂挑子不干的輕率決定。此后，徹底地與仕途失之交臂，繼續著流離失所、貧病交加的人生。無怪乎《新唐詩》這樣評價杜甫：“放曠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這寥寥幾字，無疑是對為人的杜甫做了一個一無是處的總結。

上帝錯給了他一張臉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深閨中的怨婦，相思病害得可真不輕，舟來船往，望眼欲穿，就是等不到心中的人，夜夜空枕，日日難耐。如果你不知底細，還以為這樣的詩詞是從粉脂氣息濃郁的香閨中傳出的，表達這樣幽情的，一定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吃穿不愁但寂寞難忍的少婦。就算是出自男人之手，那男人也一定身材修長，玉面丹眼，一身的斯文儒雅之氣。可事實偏偏出乎你的意料，“花間派”的鼻祖是何人，你一定知道，就溫庭筠這名字，也透露著幾分靈氣和秀氣。晚唐的這顆明珠是否就名如其人呢？假如溫氏還活著，就站在你面前，看見其人，你沒準會嚇得魂飛魄散，以為自己活見鬼了。總是掂量著女人的男人，也太丑了！就因為他的丑，得了一個“溫鐘馗”的雅號。會不會是上帝錯給了他一張臉？

溫庭筠屬于詩和詞的雙料高手，尤其是他的詞，思想方面的價值雖不怎么高，但在藝術上卻有獨到之處，“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這樣的不朽名句，千古傳唱。相傳宋詞大成者歐陽修曾作“鳥聲茅店雨，野色板橋春”，這分明是在模仿溫氏。

才華橫溢，數次參加科舉，始終不第，除掉其它方面的因素外，在那個以貌取人的時代，就溫庭筠的那副嘴臉，可能會讓某些人看著喜歡不起來。

新舊《唐書》對于溫庭筠的評價不高，認為他有才無德，尤其在生活作風上口碑欠佳。那么，這位長于打量女人、惦記女人的“溫鐘馗”是不是真的如《唐書》里所說的“薄行無檢幅”呢？

溫庭筠與才女魚玄機的故事似乎能告訴人們溫庭筠的德行如何。在魚玄機十一歲那年，他們偶然相遇，他要她以柳入詩，她輕輕松松地就作出來了，這小丫頭神了，也正因為這件事，魚玄機成為一個人盡皆知的才女。在魚玄機十三歲那年，她家庭遭遇極大的變故，家破人亡，孤苦無依，在她急需幫助的時候，他及時地出現了，二話不說，收留了她，并且教她寫詩填詞，成為他的弟子。男女間的事情，通常都難逃日久生情這個有點俗氣的慣例，年輕貌美的少女魚玄機就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年齡比她大出了一大截且相貌丑陋的男人，當少女羞答答地向他表白的時候，他卻一臉正色地拒絕接受，理由是，自己年齡太大，況且又面目可憎。

在這場不是愛情的愛情中，最痛苦的人還是溫庭筠。“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意思表達得非常的明顯，是說她還那樣年輕，像蔥嫩的豆瓣，而他自己卻已是枯草殘柳，兩相對比，實在無法匹配。可憐少女痛不欲生，但他卻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這也許只能算是一段八卦，就是這么一段八卦，讓許多人明白啥叫謙謙君子。也由不得人不去想新舊《唐書》中的那番定論是否無中生有。倘若一定要從這位花間詞人身上找出一些不足，還是那句話：上帝錯給了他一張臉。除掉這張臉，他不比任何人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