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往事

□秦松巖

那年我剛畢業，一份留俄廣告改變了我的生命軌跡。

我的父母都是醫生，平時工作很忙，我屬于放養型的孩子。老爸當時不愿意我去，老媽擔心我的安全，我說就是想去看看，有幾個兒時的朋友在那邊，不好就回來。接下來我就報名參加了一個短期俄語培訓班，培訓班的俄語老師是中俄混血兒，一口東北話，夸我學俄語神速，我便小小傲驕了一下。年底終于踏上了留俄的列車，帶著一個可以裝下一個人的大旅行箱和40件過膝長款的羽絨服，當時組織部門說這是我們的學費，到俄之后可以翻倍賺錢還保值。其實是中間人賣給組織部門，組織部門再賣給留學生，貨到我們留學生手里已經被倒賣兩次了。我說我不想帶貨，沒法拿，他們說有帶隊老師及其他帶隊人員，無需我們自己操心。老爸不放心，親自把我送到邊境，回來的路上就病了，后來知道的，現實很骨感，過邊檢好慘，哪有人幫啊，每個人都自顧不暇，一片混亂。邊檢限時，有的學生的貨物因為自己雙手拿不了那么多就只能留下歸公了。我當時傻了，這一個大箱子就夠我提的，還有兩個巨大的貨包，很長的通道要走過去，我的箱子還沒輪子，就在幾乎落在最后面的我焦慮地思考怎么辦的時候，同一個俄語培訓班的一個高大的男生，左手提著一個大行李箱、后背上背著小山一樣的大貨包出現在我身后，提起我的大箱子說他一會兒會回來幫我拿貨物。邊檢又在催人，很快要關門了，跟老爸同去送我的牛大哥急中生智，背起我的小山一樣大的貨包推著我闖過了海關，過了海關通道放下貨包，海關人員就把他拉出去了，當時就那么亂，像逃荒一樣。過關之后再上火車就好了很多，大家能互相幫助。第一站是后貝加爾，又要換火車，因為中俄鐵軌寬度不同。一下車就被當地流氓搶得一塌糊涂，當時我們把行李貨物從車上拿下來，為了安全集中放在一起，學生們站在外圍。那是一個團伙，手段熟練，看來是慣犯。驚叫求救聲四起，學醫的我還是很鎮定的，只要生命不受威脅，其它的好說……下一刻就看到我的箱子被賊搶在手里，我的箱子太大，賊的個子不算高，有點兒提不起來，我大喊一聲“我的箱子”，又是那個高個兒男生沖向賊人，把賊推個趔趄，把箱子搶了回來！那賊一看不是對手，就跑了。最后學生們被搶了近三分之一的貨物和行李，損失慘重。我只是有驚無險，然后因為中間人和組織部門之間的利益矛盾糾紛，學生們被擱淺在后貝加爾的旅館里近兩個星期，后來那個高個子男生急了，帶著幾個會講一點俄語的學生去車站買票，那買票的場面也是驚人，完全是體力活，在壯男群中擠了幾個小時，汗流浹背，頭發滴著汗水，也只搶到了新西伯利亞的車票。在新西伯利亞車站打地鋪兩天，才又搶到去莫斯科的車票。為了輕裝，那個高個子男生把他的羽絨服都賣了，也幫了其他想輕裝的學生們，我也是其中之一。這個決定太正確了，沒賠，還小賺了一筆。后來那些留著羽絨服的學生們都賠了，那些羽絨服都是粗制濫造的次品，賣不出去，留貨的都賠了。歐洲部分比較講究，不像中部或邊境地區那么乏貨。那年像歷險記一樣，我寫了好多日記，那個高個子男生現在成了我老公。

第二年暑假離俄回國，除了度假訪友，心里多了一份對男友的牽掛。男友決定利用假期時間做國際倒爺，使初涉愛河的我嘗盡了相思之苦……直到我生日那天的敲門聲打斷了這相思，一份意外驚喜從天而降。跑了近兩個月的倒爺男友帶著一枚很原始的小鉆戒，這也是忙了一個夏天除去費用后所有剩余的錢買下的。開學的日子近了，緊接著就要準備返校的裝備。男友暑期結識了一些穿梭在羅馬尼亞、俄羅斯之間的國際倒爺，得到一些最新的走俏貨信息，購買了兩百多件皮夾克準備返校時一起帶回去。接受了教訓，換了一個中號帶輪的旅行箱，可是他又多了一份小山一樣的貨包。這次過關順利、買票也還順利，沒想到的是兩個貨包太大，剛剛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把第一個貨包推上車，火車就開始動了，我站在車廂門口，他站在車下扛著那個巨大的貨包，車速越來越快！俄羅斯的站臺和中國的不一樣，沒有什么警告，到時間就走，不像中國那樣查票排隊，完全不同。看著站臺上越來越小的他邊喊邊比劃著說拉閘，當時我站在兩節車廂交界的入口處，車廂與車廂之間都有手動閘。回頭一看門側中上方一個紅色厚重金屬鉤狀物，像是閘門，顧不上那么多了，抬手去拉、動了一下，很重，干脆雙手齊握把身子掉起來往下墜，閘拉下來了，火車很快減速、車軌的摩擦聲和警鈴聲四起，火車咣當一下停下來，我也出了一身冷汗。把頭探出車門外，下面一隊全副武裝的邊防兵進入每節車廂檢查，一個大兵從我這節車廂門上來問我，看到嫌疑人員了嗎？我說沒看到其他人，就我自己，我說的是真話，當時真的嚇壞了！又看看車外，他沒了！車跑出太遠了，沒跟上！怎么辦啊？我一個人怎么拿這個小山一樣的貨包，7天6夜才能到莫斯科。在我絕望的那一刻，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這位大俠從就近的車廂入口上來了，貨包太大只能放在那個車廂門口，暫時不能搬運。邊防兵還在檢查當中。好像一生中沒有哪次比那次見到他更高興了！那些年的俄羅斯列車就是一個大市場，一路顛簸、一路甩貨，一多半的貨在路上就賣掉了。到了學校，趕緊把盧布換成美金。后來大多數的外國學生都來找他換錢。當時的匯率波動很大，一天一個價，換多了第二天都賠，唉！那段日子！

還有難忘的就是與狗狗相伴的日子。記得第一次去俄羅斯的狗狗市場，上百種的狗狗，眼睛都不夠用了，這時我看到一對杏黃色的貴賓犬，氣質不凡，一個沒忍住就買了下來，結果被宿舍管理員發現，報告給系主任，宿舍里不可以養狗，經過罰款和協商，系主任同意我寒假回國的時候把狗帶走。因為買來狗狗是個臨時決定，根本就沒有考慮到狗狗的生活所需，喜歡狗狗和養狗完全是兩回事兒。看著狗狗一邊挪動身子、半蹲著后腿，一邊回頭看著身后的皮鞋口仔細瞄準，當大便完整無缺的擊中目標的時候，我們恍然大悟，初來乍到的小家伙們找到了新廁所！當時我大氣都沒敢出，男友氣壞了，可惜了一雙鞋！我建議他勤洗腳、勤換襪，要不再被當成廁所怎么辦？對我們生疏的前幾天，狗狗們眼里充滿了戒備，特別是哥哥。它們常常藏到床下，每次拿食物誘惑它們出來，都會遲疑很久，有時候妹妹忍不住出來了哥哥跟在后邊走到一半，突然拽著妹妹的腿往后跑，可愛極了！終于等到了寒假，帶著它們登上了橫貫西伯利亞的火車。那時候飛機不讓帶狗。哪知道這是一場噩夢的開始。晚上把狗狗放在床鋪下面的空間，雖然是全封閉的，但是中間都是空隙，他們出不來，很安全，晚上我睡在上面，可是他們不喜歡呆在里面，就一直像嬰兒一樣哼叫著，我于心不忍就把它們兩個放出來，在鋪下腳邊放上墊子，讓他們睡在上面。一出來他們就很安靜地入睡了。除了旅客的鼾聲，夜里車廂很安靜。當時我們沒買到包廂。俄羅斯的列車除了包廂車，就是通鋪車，餐車,沒有硬座車廂。朦朧中，突然聽到車廂門開了一下、有人走過、腳步聲漸行漸遠，停在了車廂出口處的列車員休息室方位。很快車廂恢復了平靜。突然感覺安靜得有些怪異，就爬起來看了一下腳邊，天吶！狗狗不見了！男友被我在熟睡中搖醒，鄰居也被我的叫聲驚醒，我們開始了瘋狂搜索。他去后面，我向前行，奔著列車員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敲開了門，一個人高馬大、身壯如牛的年輕女列車員和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列車員站在里面。她一看到我，滿臉驚慌，問我什么事？我當時就明白了，狗的失蹤絕對跟她有關系，問她：“我的狗呢？”她說“我沒有”。“把狗交出來。”我的聲音高了八度！她又堅持說“我沒看見你的狗。”我就說“我看見你拿了。”聲音又高了八度！她說我胡說八道，然后讓我看她的床鋪、她的房間，說這里哪有你的狗，滿臉不屑地看著我，我心里已經非常確定，是她偷了我的狗，她慌亂的表情已然不打自招。我當時氣血涌上心頭，就和孩子被搶，媽媽是什么樣的感覺一般！我一巴掌就扇到了她白胖的大臉上，又回手一巴掌，她大叫一聲，要推開我，巴掌結束后我順手抓住她的衣領，這時候后面有人突然把我拉開抱起，叫我停手！當身體被抱起懸空的時候，我蜷起雙膝，用盡全力踢向女列車員的腹部，她一個趔趄倒在后面的男列車員身上，她大叫著“她瘋了！她瘋了！”轉身把她床鋪后面的隔板打開，把狗狗拿出來拋給了我，我抱著狗狗驚天動地大哭起來，小可愛又回到我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