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的前世今生

斯日

劉知幾在《史通·內篇·敘事》中開篇即說：“夫史之稱美者，以敘事為先。”關于黃河的歷史，自古以來，歷代先賢們留下了諸多文辭斐然而意旨深遠的敘事作品。這些作品善于運用文辭敘述關于黃河的神話或史事，“微顯闡幽，婉而成章”，將黃河這條中華母親河的前世今生呈現得波瀾壯闊，氣貫長虹，“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成為歷代文化典籍中的冠冕之作。

關于黃河誕生的敘事，最初的文獻是中國第一部地理著作《山海經》。《山海經·西山經》里說：“西南四百里，曰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河水出焉，而南流東注于無達。”這是“河出昆侖”說法的起源，關于黃河之呱呱墜地，在中華史冊上記下了隆重的一筆。李賢在《后漢書·張衡列傳》注中引《河圖》之說，寫到：“‘昆山出五色流水，其白水東南流入中國，名為河’也。”初生的黃河是白色的。《易經》里說“賁如皤如”，“白賁，無咎”，“上得志也”。中華母親河的白色象征著亨通，象征著吉祥。

每個偉大的生命都是伴隨著史詩般的日月成長的，黃河亦然。中國歷史上另一部地理著作《尚書·禹貢》娓娓敘述了黃河成長過程中的不凡歲月。《禹貢》托名為大禹之作，以大禹的視角講述了其治理黃河、劃分九州等光輝事跡。其中關于治理黃河有這樣的敘述：“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陰，東至于厎柱，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這段敘述，沒有對黃河源頭追根溯源，而直接敘述了大禹治理黃河的過程，將《山海經》的靜態敘述轉換為動態敘述，跟著大禹治水的腳步，踏進黃河波瀾壯闊的生命進程，更是將夏朝開國君王大禹的治水宏業講述得循序而詳盡，文約而事豐，所呈現的黃河九曲十八彎氣象萬千之貌，猶如大禹治水十三年所走過的艱辛路程。

敘事的最佳狀態是以文運事，中國文史著作之高峰《史記》中關于黃河歷史敘事即是以文運事的典范。《史記·夏本紀》里說：“當帝堯之時，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司馬遷的敘事藝術最為出色，他以如椽之筆，把“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帝王大禹的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從此，大禹的英雄形象即定格于史冊。《史記·河渠書》是關于黃河歷史敘事的登峰造極之作，將漢武帝親率官民與洪水搏斗的事跡敘述得蕩氣回腸。這段敘述中的精華部分是漢武帝“臨河決，悼功之不成”而即興所賦兩首《瓠子歌》：“瓠子決兮將奈何？皓皓旰旰兮閭殫為河！……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頹林竹兮楗石災，宣房塞兮萬福來。”歌詞氣勢磅礴，悲憫中閃爍著豪情，生動記錄了漢武帝作為一個有決心、有氣魄的政治家形象。《史記》中關于黃河歷史的敘事藝術遠超先秦的簡約文辭，《史記》所記錄的不僅僅是黃河自身的歷史，更將那些與黃河相關的歷史事件和人物，通過高超的敘事藝術獲得了升華。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時間推進到20 世紀。1935年10月，毛澤東主席在《念奴嬌·昆侖》中寫道：“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這里的“河”，其源頭可追溯到《山海經》中的黃河最初的名稱——“河”，毛澤東主席再次將浩蕩黃河與莽莽昆侖聯系在一起，將中華大地上的大山大河盡收于筆端、目下、心中。毛澤東主席是偉大的詩人，全詩敘事氣勢宏闊，胸襟吞吐日月，視野睥睨宇宙，體現了詩人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遠大氣魄。

歷史在時代的發展中變得厚重，更是承載新的意義。2019年9月1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座談會上強調：“黃河文化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民族的根和魂。要推進黃河文化遺產的系統保護，守好老祖宗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要深入挖掘黃河文化蘊含的時代價值，講好‘黃河故事’，延續歷史文脈，堅定文化自信，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凝聚精神力量。”日夜不息、奔騰向前的黃河塑造了中華民族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精神，這條河及其精神，需要我們保護、傳承，更要不斷發揚光大。

綜觀這些關于黃河歷史敘事的冠冕之作，它們在內容和意旨上體現出一個共性，即都具備繼往開來的精神：在繼承中開拓，在繼承中創新，將古老悠久的黃河及其所塑造的中華民族精神融合在時代的宏大進程中，彼此交融，互為動力。

臨黃河而知中國，傳承黃河精神，弘揚中國精神。我刊2021年第1 期特別推出“封面專題”——“黃河的前世今生”，得到中國藝術研究院與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學院大力支持，邀請韓子勇、周慶富、陳梧桐、陳維達、程遂營、王建領、薛正昌、李剛八位學者，共同講述中華母親河、中華精神之河的昨日、今日和未來，再現黃河既古老而又年輕的靚麗風采。

自中華文明誕生以來，關于黃河的故事一直在敘述，但黃河是從歷史深處奔涌而來的河，這條河永遠奔向無盡的時間，黃河的故事永遠是新的，永遠是敘述不盡的。在中華民族當下和未來的歲月里，奔騰不止的黃河及其生生不息的精神，必將猶如燦爛星漢般“若出其中”，“若出其里”，“與日月兮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