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離自然很近

□查淑琦

2021年立秋前，我在進行幾個計劃考察，從西南至西北，本計劃繼續往南考察，結果河南洪災及南京疫情的影響，臨時決定先回湖北黃岡老家呆幾天，等河南交通恢復再做決定，不曾想到，全國疫情擴散，首先23區域被鐵道部規定不準進京，黃岡在列，幾十年首遇，也就被迫在老家呆下來，喝茶會友吃家鄉菜就地考察。

多年盛夏未回，短短幾十年氣候變化很大，酷熱難熬,躲進家鄉一個叫龍門沖的度假村，通過一條依山傍水蜿蜒的大別山山中公路，家鄉人叫紅色路，這條路為許多曾經貧窮而遙遠村莊的村民，帶來外面的世界和富裕。記得小時候，山村親戚挑著山貨或者松柴送到我們古鎮去賣，一二十里的路要走大半個上午，換得食鹽、火柴錢，常常母親除了留他們把大鍋的米飯吃個精光，如果他們的東西賣不掉，還要以同等錢收下他們賣不掉的東西堆在側房，等他們走后，再為我們做第二頓飯，怕他們看到不好意思。

龍門沖度假村居大別山脈腹地，北臨蘄春，東臨安徽，南臨黃梅，四面環山，山體上大部分生長的是原生態的茂密翠竹與樟樹，早上和黃昏前的光從樹縫隙中射過，葉子如同長出翅膀。蝴蝶、飛鳥很多，低低地飛在天空和四周，有時彩色的蝴蝶飛著飛著就飛在身上。我用呼吸驅趕它，使半天勁兒才能吹走它，想是人身上染了自然花草味。酒店正面有一片水域，通過玻璃棧道走進湖面，白天和晚上，水面都有粼光，只是光波不一樣，白天水面的光波隨太陽移動而移動，山影也在移動，有山影倒映的水面，初看平靜，其實不平靜，四周光波閃動，影子的地方也有光，晚上的光，是天上的星光和水岸的裝飾彩色燈光，神秘閃爍在黑夜山野深處，有夜鳥在叫，從朧朧的樹叢中，很多，比賽一般地叫。

此度假村盡管不是一個格局較大的地方，但還是一個比較尊重自然生態的地方旅游景點。好久未過這種寧靜的生活，感覺時間靜止在記憶長河，很多東西消失在陽光下，無法消逝的是靈魂庇護的世界波濤滾滾，無塵囂喧鬧之擾。而山外的世界，還沒有從鄭州洪災的悲傷中度過，防疫的動作已經格外嚴峻。活著己非常不輕松，需要分秒珍惜與祝福。

政府和人群的管理再次陷入焦慮中。人和人之間，地區和地區之間，百姓和政府之間，在防備和防護中，無數道看得見的欄桿和看不見的墻桓立人與人、人與家、人與建筑物之間，健康碼、行程碼，不斷的核酸證明如同金錢一樣必不可少，證明新冠病毒沒有入侵才能通行。奧運會在全世界的焦慮與緊張中進行，中國一位十四歲女孩的奇跡及她貧窮、有尊嚴的父親，在幽暗中閃爍金錢與善良的光輝，無聊而腦殘的網絡暴力及嚴厲管制頻繁。此時，山林中的我可以自由屏蔽那些糾結的信息。

我在山中享受自由與寧靜，自由也是一種生態資源和系統，我聆聽自己的聲音，那個源自內心世界的聲音寧靜、神秘。近期，記得我用近一個月的時間，斷斷續續改出了一首自己有些感覺的舊作《我是一個自由魂》（曾經發表《人民法院報》《金融時報》副刊），現在只想把語言像凋零的花一般自然成泥，自由是肥沃的土壤和愛。

古鎮云煙朦朧，

……

細雨飄落，

小街宛如鋼琴。

人海中，

誰在彈奏童年？

往事浸入石縫。

光華彌漫，

覆蓋青石板，

一并匯入自由，

細軟得只有依戀，

流連往返渡口溫柔。

記憶撫觸美麗與憂傷才猶新，在美好的大門前，哪怕只有一個知音，也有美麗。

那天黎明前，窗前清脆的鳥鳴叫醒我，睜眼，拉開窗簾，看到窗外一片朦朧紅色，鳥鳴從窗前樹上升起來，紅色的光在鳥鳴中飄蕩。

我飛快收拾好出門晨練，發現天空的晨云，一部分是紅色，一部分是白色、灰色，分秒變幻無常，瑰麗多姿。許多飛鳥在云下亂飛，天上的云如何美麗，水里的云就如何美麗。那種美麗，像是世界剛剛重生一次。

我沿著水邊往山里漫跑，在一座石橋前，一副景觀讓我立馬停止腳步，眼睛放光，快樂充滿每一個細胞。那是我小時候經常看到，而現在幾乎看不到的情景。一注瀑布清流從不高的山上傾瀉而下，水流彎曲的沖著山巖，拐著彎，不斷撞著小浪花奔涌，在瀑布抵達石橋的巨石兩旁，兩位村婦蹲在清流旁，揮著木衣錘在洗著衣服。初升的太陽落在四周，落在她們身上，是一幅鮮活的風景畫。

我飛快脫鞋赤腳爬上瀑布旁邊的石頭上，那是一種被時光反復磨礪的黑色石頭，沒有鮮活的青苔爬在上面，或許是天氣酷熱的原因或者被炎陽曬干，瀑布的水質清澈，我坐在石頭上拍攝洗衣服的村婦，一邊同她們聊天。她們是山中富裕起來的山民，習慣黎明即起，進行這樣的洗衣方式。

現在，很多地上的河流、池塘水干涸了，不見了，而地下水流，在人類修筑的工程、地質災害中，改變了許多流程。我將腳浸泡水中，清流柔軟地沖擊撫觸，撫觸幾乎同身上的血脈融為一起，村婦每捶擊衣服一下，石頭就會震動。霞光不斷從山頂射下來，透過娑婆竹林深處，除了飛鳥，許多鳥隱在竹林中間鳴叫，它們的聲音同光一道飛。自由自在中，我也成了自然飛翔的一部分。

我往山上攀爬尋找，看到瀑布清流從山石縫中和青草間流出，一部分來自山頂的方向，一部分來自大地底層水流。水從胳膊下往下流，融入清流，清涼的帶青草澀味的水濺進嘴里，讓我回到童年的玩樂時刻。

自然離人類越來越遠了，或者是人類離自然越來越遠了，在全中國又一次開始防疫的時刻，望著村婦自足的樣子，我清楚知道，在人類生存的地方，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許多這樣原生的環境。

在我們擁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古鎮，小時記得有許多碧波蕩漾的池塘、河流，池塘旁有許多青石板洗衣石，大多被磨得锃亮，母親和那些母親常蹲在上面洗衣服，有節奏的搓衣聲與捶衣聲，連在一起有回聲。洗床單聲，她們使勁兒甩開，床單如巨翅，慢慢飄在水面上，像一幅魔法師的魔罩，床單提起后，水花四濺，水面上猶如朵朵蓮花盛開。如今，那些盛開浪花的池塘，早填上建成房子，在鋼筋混凝土的世界中，再不見頑童光著屁股，在水中自由嬉戲。

瀑布水流穿過一座石橋往前，水流緩緩進湖中，一只白鷺站在岸邊，我近近地拍攝，它也不飛，很安靜的樣子，彷佛這里是它們的家。我心中有了欣慰，是那種帶贖罪后的欣慰，平日看多了、聽多了飛禽走禽的悲慘命運，無論西東遠近，作為人類的一分子，它們的遭遇總覺得同自己有關。再仔細觀察，還發現水邊有垂釣愛好者在垂釣，細細的竿子伸向水面不易察覺。

我在心底唱歌一樣呼吸自然，是那種帶愛的感覺。想到近期創作的社科著作《地球密鑰》，將由云南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一本深度探索、解讀自遠古形成的地理、多樣物種文明、自然生態文明開始，從而進一步解讀全球文化、物種多樣性，與地球、人類關系的物種風物志。被探索的多樣物種，鮮活地復活了地球遠古的物種生命故事。《地球密鑰》之二已經列入我的寫作計劃，并開始考察準備工作。如果談責任，救贖自己最好的方式，是為保護自然盡微薄之力。我們的星球，被毀壞得很嚴重了。

人類談命運共同體，而殘酷的現實又顯示，生命又難以成為共同體，唯有敬畏與慈悲，如同瀑布一樣成為生存之源。在自然災難面前，人類并不強大，在鄭州突如其來的洪災中，我們悲傷地看到，人類如飛葉泥沙渺小，人類制造的另一種洪水猛獸破壞力，相比之下，比自然的洪荒更加邪惡。

我的周圍，太陽完全升起來了，湖水和瀑布染紅。兩位村婦還在洗衣服，此時此景，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浪花飛濺的清泉，也成為地球密鑰的一方領地。

只需一注瀑布清流，洗衣服的村婦，還有天空飛翔的太陽和飛鳥，生命的空間就變得遼闊無比。此刻，我離自然很近，我能聞到鄉野最濃郁的味道，世俗的浮躁被神奇過濾了，我感知腳下的大地通過自己的身體生長。

有一種擔心，在全球火山連連噴發的現在，2021年之后，西伯利亞也有200多處山火，一秀天鵝湖的主人秀告訴我，天鵝今年春天，晚飛回一個多月躲避山火。我想，今年天鵝還會按時飛來嗎？無論如何，我準備秋冬季節，在天鵝湖等待天鵝飛來。我的第二本《地球密鑰》從這里開始，已經越來越多的同盟同我一道，保護星球，并且為星球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