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攀
卡夫卡曾在他的日記中寫道:“現在,我生活在家庭里,生活在最好的、最可愛的人當中,但陌生得比一個陌生人還要陌生。”這句話,似乎可以作為《稻田和屋頂》的一個注腳。
父親、母親、妹妹,這些只是看見、聽見都會讓人倍感溫暖的詞語,這些家庭的重要成員,在《稻田和屋頂》中是讓人覺得絕望的。從創作層面上說,正是對生活倍感“絕望”,成就了年輕的彭劍斌。
絕望讓他敏銳地把握到“泥土的品質:低賤、柔軟”,讓他塑造自己心中英雄的母親——“她走在田埂上毫無畏懼,因為她把希望都給了兒女們”——而在小說中,兒子并沒有坦然地接過這份長久的希望。這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夫妻都有完整的勞動力,兒女雙全,兒子在讀大學,女兒,從她的眼鏡來看,顯然也是一個在讀學生。這樣的家庭在農村當然是擁有希望的,可是彭劍斌卻賦予了它絕望的色彩。夫妻之間相互攻擊,兄妹之間缺少和平的呼應,“我”在這個家庭中的感覺是:“無論我的思想多么成熟,我終究無法擺脫這一群僅僅和我有著血緣關系的陌生人的影響,無法把自己放到一個有利的、局外人的位置。”
彭劍斌的絕望源自他與世界之間冷漠與疏離的關系,源自成長過程中不斷發現世界的殘酷真相。或者不妨這么說,彭劍斌有意將自己的絕望集中到小說中,讓絕望成為他的城堡,保護自己不受外界同化。我們在《稻田和屋頂》中,能夠發現一個青年時刻保持對世界的反抗意識,家、稻田、樹林、燈火,這些庇佑他的事物卻又深深地束縛他。他想追求的,似乎是一種絕對的自由。因為那種自由根本是不可能求得的,于是他便用絕望的姿態進行抵抗,表面上看,他抵抗的是愛與溫柔,其實他是在抵抗他所認為的生活的本質——庸俗。
在我看來,寫《稻田和屋頂》時期的彭劍斌格外真誠,他在小說中試圖割掉手指,其實是在借那種直擊靈魂的慘烈的痛苦來保衛自己內心的自由。他通過質疑一切來進入生命的空虛之域,并在那里重新找尋可能。這種絕望的、坦然的真誠,讓他在寫作的時候心無旁騖,直截了當,毫無畏懼。他常常會讓文字帶上尖銳的疼痛,不像是卡夫卡嘲諷絕望,把玩絕望,彭劍斌是在舔舐絕望。
后來,他絕望的傷口上終于長出了希望之花,這是因為他徹底長大了。他進入了社會,成為一個穿行在城市街道中的編輯、作家,他也終于成為一個丈夫、一位父親,這時候,當他回望稻田和屋頂,終究會感到些許溫暖吧?那些絕望地施加給自己的懲罰,也終于消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