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種沉默

范小雅

深夜海港

海上回來的漁船停在港灣

大輪船，小木船

海水輕輕蕩漾

安慰著它們的疲憊

捕的魚去了市場

那么多空艙排列著

大海把船只還給了海港

也再一次，把人還給了人類

我們活過的剎那，前后皆是暗夜

活過半生，你又知道多少世間的真理

不如順著這山坡往上走

順著格桑花

順著蝴蝶的信仰

升騰的暑氣

一層層褪去衣衫

輕薄的愛

一點點耗盡生命

不如站在山頂

引吭高歌

對著頭上的浮云

對著腳下的墓碑

你站立的這一塊土地

此時托起你

你活著的這一剎那

萬物的光芒匯聚于此

母親

茄子花的紫色，

不及夏天濃烈。

豇豆花的淡白色，

比秋天略輕。

母親在園子里，

為這些蔬菜除草。

她的孫子在不遠處，

撥弄幾只螞蟻。

微風吹過村莊，

吹過池塘，

母親的衣衫飄動著——

時間

這樣溫柔地

經過了她

魚的眼睛

人們圍在魚攤，看攤主現場殺魚。

一張寬大的蛇皮袋子另一頭

剛剛倒出來一些黃骨魚，在跳動。

我看到地上有很多眼睛

左一個，右一個，橫一個，直一個

重重疊疊，密密麻麻

黑的眼珠，白的眼白。

我退到人群后面，那些眼睛望著我。

我走了很遠，那些眼睛依然追著我。

觸目驚心啊，

一群瀕死的魚的眼睛！

唉，為什么它們單單找到我

還是我內心的深淵里

有東西在熱烈地回應著它們……

每種沉默

窗簾低垂

房間幽暗。

不糾結往事，也不憧憬未來

一個人躺下，閉上眼。

關于正在經過的生活

她有難言之隱

也有咬緊嘴唇的決心。

有什么值得一說呢

寂靜的空氣拂過臉旁

輕微的孤獨浮在心上。

生命，不就是這樣子嗎。

每種沉默

都有飽滿的內核。

老人

他每天都要到小區大門外看看街上的風景。

他走得很慢，走兩三步就停下來，

試圖站穩，和保持身體平衡。

一個中風后的老人，

在重新學習走路。

昨天看到他在前方不遠處，

花白的頭，微胖的身子，和不靈便的腿，

在陽光下站定，稍作休息。

邁一小步都這樣艱難，活著這座大山

他該怎樣邁過啊。

水庫清晨

有的樹年輕，有的樹老了

同樣長在湖邊

一棵簌簌落葉，一棵青枝披拂

鳥貼著水面低飛，魚躍出水面透氣

危險也是美麗的

當一條魚，終于成為鳥的口中食

天意在天上

人間的一切，都作了最好的安排——

我坐在窗邊，看夏天從窗外經過

和兩棵柳樹的枝條一樣

既無喜悅，也無悲傷

我的靈魂，跟隨著它們，輕輕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