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實驗學校/陳鵬宇
熱。
酷熱。
這是我今年暑假到這座城市時最初的印象。
正午的陽光驕矜得令人不可直視,它擠過手指,刺得人張不開眼,烤得石板路可以在十秒內把地上的涼水蒸得滾燙。
下了城際火車后,一點多鐘出了車站,略有些倉皇地乘上出租車奪路而逃,背后已然結了一層薄薄的鹽晶。司機師傅沉默寡言,屬于“人狠話不多”類型的,轉彎時方向盤打得像賽車手,180度漂移玩得人心驚肉跳。
師傅聽地址時把酒店名聽錯了,以至于我們走了十來分鐘冤枉路才找到酒店。路上“三下鍋”和“土家菜”的牌子晃得人一陣一陣的頭暈,眼角飛逝的街搖曳著電線桿、轉租店和垃圾桶,行至天門山時早已大汗淋漓。
盡管如此周折,當站在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的“大美張家界”中最負盛名的天門山下時,仍舊對這座奇山充滿了期待。
事實證明,“天寶”“地靈”“大美”這三個詞,著實沒摻一絲水分。
索道售票廳外是一男一女經營的攤位,出售脆李、葡萄、黃桃、甜瓜之類,我們趕路較急,自然無暇駐足。他們也不吆喝叫賣,我們心下詫異的同時,急匆匆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乘索道臨空,鳥瞰萬千青峰的感覺,在上山時并沒有體會到,接駁車在盤山公路上顫顫巍巍地顛了三十分鐘,總算到了登山道開始的地方。
初登這足以洗滌靈魂的仙境的人,恐怕少不了一番由衷的震撼吧——
頭頂,葉篩日曦,光斑雜駁,綠蔭遮目,翻碧成網;左望,山巒迭起,傾軋成峰,秀木盈野,一散為海;腳下,古鎮樓廈,星羅棋布,碎綴若貝,陳列于灘。
光芒反射在大樓與小店、馬路和窄巷都低矮擁擠得無可辨認的市區上空,渺然間只凝出一個個耀眼的亮點。林海滾動,群丘起伏,渾然沃野萬頃的森林盤轉成壑,彼此推擠著擁向遠處似是擎天之石的天門主峰。
天門洞上,遙遙青山樹影交綜而疊,天梯之下,鑿鑿裂地之淵破峰而過。“劈山救母”中自山巔側壁撕崖而下、斬入叢林的長痕在陰影中嵌著褐苔,山下林濤如怒,聚而盤龍般低吟的深谷,不知幾番論劍,威震江湖。
天門主峰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群山中的一塊接天之巖。紅褐色和炭黑色的深紋鐫刻在平垂若碑的巨石之山,青苔、水紋和風痕令這座并不算高的峰巒悠遠得足以比肩澄澈的藍天。
山之所雄、所峻、所巍、所美,不在其高、其勢、其澤、其景,在之歲月。
歲月賦其悠遠,故雄渾;歲月琢其壁巖,故峻偉;歲月孕其風骨,故巍峨;歲月凝其魂靈,故壯美。
千千萬萬的積淀化成石、崖、洞、風、林、穴、水,方有如此冠絕湘中、橫壓九州之奇山之美!
鬼谷兵盤、玻璃棧道、祈愿群樹、登天之梯,自天門洞到西線的鬼谷棧道,天弄云而林環山,松傲石而淵絕水,早已無山、無林,有的只是眼前環抱交融的綠意和腳下通向天邊的古道。
張家界天下獨絕之山景,名不虛傳!
走過漫長的鬼谷棧道后折返乘索道而下,登山時兩三點鐘居高微涼,坐在索道上時則已夕日將頹,天逾黃昏。
窗邊,藍、金、紅、灰交疊的積雨云兩側低而中部高,其巔可通蒼穹,當凌云海,竟與張家界的山勢異曲同工。
光透層云,陽隱暗山,四面灑然而濺,如絲如縷、似針似線的輝光自云峰之間散射而出,勢吞四野,輝耀重林。
下了索道,旅客中心大門外的廣告牌五光十色,層影交疊,那販賣著水果的男女二人背倚夕陽,手支小車,葡萄晶瑩的果皮上聚滿了露水。
漸夜,我靜靜地佇立在微涼中,身后是模糊而重影到我難以分辨的景色——天門群峰溶解在暮色中,同大廈一道化成了夜幕下的陰影。
天邊橙黃與墨黑漫卷,勾勒著絢爛而醉人的油畫,傾倒了路邊微斜的電線桿,定格著又一次的日暮。摩托車和電動車呼嘯著從身邊而過,紅燈叫停了稀疏的轎車,毛家飯店的辣椒色的光隨著辛麻感灼燒而來,空氣中漾滿了“三下鍋”的熾熱。酒店前臺的服務生微笑著遞過來紀念品梳子,大床臥在星空之下,包裹著夜的困倦和疲憊,靜待一切都睡去。
真正吸引人的,恐怕便是這份野趣中樸素的煙火氣和小鎮里純粹而不竭的期待與熱愛。
這就是張家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