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以來,與后現代思潮相呼應,史學研究逐漸呈現出視角向下的傾向。后現代主義對史學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在歷史本體論方面反對歷史進步論和所謂“大敘事”,在歷史認識論方面否定歷史學的客觀性,在研究對象方面表現為日常生活史、微觀史、新文化史等。自改革開放以來,史學界也開始出現重大轉變,宏大敘述和革命話語快速隱去,傳統的政治史、軍事史之獨霸地位受到挑戰,文化史、生活史、社會史未必是眼光向下,新社會史才是。出版史作為出版科學的重要板塊,對出版學學科逐步發展并走向自覺、建構出版學學科的合法性具有重要的意義。因應史學研究范式、視角、對象的轉向,出版史的研究也逐漸從革命史向社會史再向生活史轉變。
2017年,筆者首倡“出版生活史研究”,明確界定了出版生活史的內涵和研究對象:“出版生活史是指一切與出版生活有關的歷史,它的核心是出版從業人員以及與出版關系密切的人群的日常生活史,主要研究出版人的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休閑娛樂等精神生活以及人際交往生活。”并且,“出版生活史既是一種研究視角,也是一種研究方法,同時還是一種史學理論”。質言之,出版生活史就是在人本主義的現實關懷和史學本身發展理論需求的雙重背景下出現的一種新的研究范式。范式是常規科學研究的主要特征,規定了共同體所研究的“謎題”和“問題”,“代表著一個特定共同體的成員所共有的信念、價值、技術等構成的整體”。當既有的范式不再能應付一系列的反常現象的時候,就會出現所謂的“范式轉換”。
那么,在中國出版史研究的發展理路中,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范式轉換呢?一是對“人”的“現實關懷”。按人文主義歷史學家的觀點,“人”是歷史的主體,歷史學也是研究人性的不二法門。“人既然是歷史的主人,是所謂‘創造歷史的動力’,他的全部精神能量及其活動(即歷史)就應該成為歷史研究的核心。”曾經領跑西方的、以年鑒學派為代表的法國史學注重歷史學對其他學科的全面開放與交流,出現融合發展的趨勢。歷史學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了,它成為一門綜合其他各門學科的“人的科學”。在他們那里,人的“日常生活”成為歷史研究的主體對象。生活史的勃興及其最大價值正在于建立以人為中心的歷史學。出版史與人關系密切,從出版的諸要素來說,無論是作者、出版者還是接受者(讀者),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以往的出版史研究,往往偏重于對出版物、出版機構、出版事件、出版制度的研究,見物不見人;即便有對人的研究,也大多是對僵死的或空洞的“人”的研究,如出版人的生卒年月、與出版直接相關的事跡(更多的是所謂“大事”)等,而對于與出版相關的人的生活經歷、心靈體驗、交友娛樂等缺乏必要的觀照,無血無肉,唯有枯骨。與此相對,出版生活史則倡導要重視對出版人的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休閑娛樂等精神生活以及交際生活的研究,這是對“人性”的復歸,也是對“人”的現實關懷。
二是史學本身發展的理論 需求。西方自啟蒙運動以降,史學理論經歷了漫長的變遷過程。到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基于對現代性的反思和批判,后現代主義對史學理論產生了強有力的沖擊。以宏大敘事為基礎的政治史、經濟史、社會史已經不能滿足對現代性的反思和批判的要求。人的“異化、焦慮,并非存在于史詩般的宏大敘事當中,而是滲透在生活的點滴之中。要省思、批判這種異化、焦慮,就必須回到‘生活世界’中,以哲學、社會學的人本主義視角,透視現代社會隱藏在生活中的悖論性”。筆者提出“出版生活史”的核心是“出版從業人員以及與出版關系密切的人群的日常生活史”,也正好與西方“日常生活史”的理論若合符節。“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在英語語境中具有特殊的意味,是現代化所 形塑的人類生活的特殊經驗,宏大的進程可以在日常生活的“小世界”中得以踐行;反過來,透過對日常生活的研究,也可以反思、批判現代性對人的異化。可以說,日常生活史的勃興,正是與西方史學界對現代化典范的質疑相呼應的,是出版史研究從“宏大敘事”向“日常取向”的一種探索(尚不能說是“轉向”)。
而在中國,傳統史學一向以政治史為主體,對生活史則相對忽視。新中國成立以來,出版史作為史學的一個部分,同樣經歷了革命史范式和社會史范式的轉變。但是,總體性的、框架性的系統詮釋和截然二分的階段論存在無法克服的弊端。比如,有學者注意到,中國近代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時代,非常鮮明的一個特點是時空的交錯比任何一個時代都復雜。羅志田對此有過深入的研究,他說:“近代中國一個突出的時代特性是古今中外各種時空因素的多歧互滲”,并援引魯迅的描述:“中國社會上的狀態,簡直是將幾十世紀縮在一時:自油松片以至電燈,自獨輪車以至飛機,自鏢槍以至機關炮,自不許‘妄談法理’以至護法,自‘食肉寢皮’的吃人思想以至人道主義,自迎尸拜蛇以至美育代宗教,都摩肩挨背的存在。”在這種背景下,“以階級斗爭為主導,以經濟基礎為前提的史學研究”因其明顯的局限性已不能滿足史學界的需求。史學界因此出現過大規模的反思,有的學者將其稱為“史學危機”。具體到近代出版史的研究,如若是對出版制度的研究,尚可按照晚清、民國的時段畛域分明地分期進行,并可根據清末、民初的政治制度、經濟體制等來觀照出版制度;但若是落實到具體的出版人,如對張元濟出版理念的研究,顯然不能絕對地人為劃分一個晚清、民國的區隔。如果不能將具體的人事置于更寬廣的時空脈絡中,其具體的歷史意義則往往難以理解。自乾嘉以來,中國史學傳統重視以考據、敘述為主的所謂“求真”,而要解決與問題意識相伴而來的“求解”焦慮,引入生活史等新的研究范式是必然的發展理路。
生活史范式在“學術光譜上屬于后現代陣營”,而后現代的相對主義傾向,又使“史實”的真確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在認識論上,后現代主義明確否定歷史學的客觀性,如懷特認為,歷史學家面對的過去不可能是客觀真實,而只是各種形式的文本,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史料[當然,歷史學家所面對的史料,除了文字材料,也包括遺跡、器皿、口述史等,這些都可以納入廣義的文本(text),它們都是經人手制作而流傳下來的過往的痕跡]。史料的權威性、客觀性被后現代主義消解殆盡,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意味著,按照出版生活史的研究范式,史料再也不是研究的前提,再也不是研究的基礎,從而失去其重要性了呢?答案是否定的。史料是否為真與史料是否為前提是兩個邏輯層面的問題。歷史只能通過它留下來的痕跡才能被人觸摸、感知和理解。史學,無論是哪個流派、哪種范式都是以史料為依據的,否則就失去了它自身存在的必要性和合法性。范式的鼎革與創新并不能脫離具體的史料,否則就成了空中樓閣,即便精美絕倫,也因毫無根基而經不起歷史的拷問。梁啟超雖然高舉“新史學”的大旗,但同時卻說:“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史料不具或不確,則無復史之可言。”商務印書館編輯、歷史學家周傳儒也說:“近代治學,注重材料與方法,而前者較后者尤為重要。徒有方法,無材料以供憑借,似令巧婦為無米之炊也。果有完備與珍貴之材料,縱其方法較劣,結果仍忠實可據。且材料之搜集、鑒別、選擇、整理,即方法之一部,兼為其重要之一部,故材料可以離方法而獨立,此其所以可貴焉。”歷史作為已經發生的事實,不可能原封不動地重新發生一次。要了解歷史,只能通過歷史留下來的遺跡也就是史料,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史料是一切史學研究的前提和基礎,至于史料具體為何、客觀與否,那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
唯物主義史學觀自然是十分重視史料的。恩格斯指出:“即使只是在一個單獨的歷史實例上發展唯物主義的觀點,也是一項要求多年冷靜鉆研的科學工作,因為很明顯,在這里只說空話是無濟于事的,只有靠大量的、批判地審查過的、充分地掌握了的歷史資料,才能解決這樣的任務。”可見,不僅僅是要掌握史料,更要盡可能地掌握大量的、可靠的史料,才能從實際出發,解決具體的問題。“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落一句空”,某種意義上正是對歷史研究的基本要求,也是對真正的史學研究者的貼切寫照。即便是唯心主義的歷史學家,也基本上沒有否認歷史研究必須在史料的基礎上展開。克羅齊就明確說,“一種與憑據沒有關系的歷史是一種不能證實的歷史;既然歷史的真實性在于這種可證實性,既然使歷史獲得具體形式的敘述只有當它是對于憑據的批判性說明時(直覺與反省,意識與自動意識等)才是歷史性的敘述,那么,那種歷史既無意義,又不真實,就不能作為歷史而存在了”,“一切脫離了活憑證的歷史都像這些例子,都是些空洞的敘述,它們既然是空洞的,就是沒有真實性的”?。可見,脫離了史料的敘述,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敘述,也不是歷史的敘述。柯林武德認為歷史學有四個特征:“(1)一門科學,或者說回答問題;(2)與人類過去的活動有關;(3)通過解釋證據進行;(4)為了人類的自我認識。”這里的“證據”就是我們所說的史料,不根據史料,不闡釋史料,史學研究也就無從進行。至于史料的特征是什么,怎么樣對史料進行解釋,柯林武德也承認各有不同的觀點,也會遇到很多困難,但史學的程式或者方法根本上就在于解釋史料。總之,無論是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都主張歷史研究要建立在史料的基礎上。后現代主義固然藐視權威、否認客觀,但也從未說要跳出史料,把歷史研究建立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之上。胡塞爾的名言“回到事情本身”,從史學研究角度來講,可以說就是要回到事實(這個事實可以是史料的同義詞,至于事實客觀與否暫時可以置而不論)本身。海德格爾也說,解釋的首要的經常的和最終的任務“始終是不讓向來就有的前有、前見和前把握以偶發奇想和流俗之見的方式出現,而是從事情本身出發處理這些前有、前見和前把握,從而確保論題的科學性”。從事情本身出發,這個“事情”也可以說是史事(史料),而不是空穴來風。
出版生活史作為出版史新的研究范式,當然沒有跳出史學的藩籬,也當然要遵循“論從史出”的基本邏輯。傅斯年說:“我們反對疏通,我們只是要把材料整理好,則事實自然顯明了。一分材料出一分貨,十分材料出十分貨,沒有材料便不出貨。兩件事實之間,隔著一大段,把他們聯絡起來的一切設想,自然有些也是多多少少可以容許的;但推論是危險的事,以假設可能為當然,是不誠信的事。所以我們存而不補,這是我們對于材料的態度;我們證而不疏,是我們處置材料的手段。材料之內使他發見無遺,材料之外我們一點也不越過去說。”時至今日,他的這種“史學即史料學”的觀點已經有很多可以商榷的地方,有不少學者對此表示質疑,但是,沒有材料不能出貨確乎是無可爭辯的。劉光裕曾請教宋原放先生為何在20世紀80年代創辦《出版史料》時不把“史料”叫“研究”,宋原放稱:“史料搞不清楚,怎么搞出版史?中國出版史如何,一切要等搞清資料以后再說,要憑資料說話。”我們當然不是說,史料等于史學,出版史料等于出版史;而是說,所有出版史的研究,必須要以出版史料為根基,概莫能外,出版生活史亦是如此。宋原放先生是著名的出版家,除了實務方面的業績,在出版史研究領域亦成果豐厚,主編《中國出版史料》共十卷十五冊,還親自參與第一卷、第二卷(古代部分)的輯注,這套書現已成為研究中國出版史的必備工具書。宋原放先生還有一個重大的功績是創立《編輯學刊》和《出版史料》。《編輯學刊》無論在學界、業界都享有盛名;《出版史料》則命途多舛,雖然曾經為中國出版史的研究貢獻良多,但已經于2013年停刊(后以輯刊形式用書號出版)。其實《出版史料》在1993也曾停刊,最后是在宋原放、王益、王仿子等老出版人的大聲疾呼和四處努力之下,才得以于2001年在北京由民進中央所屬的開明出版社重新出版,復刊后由吳道弘擔任執行主編。宋原放從1996年到2003年,給吳道弘寫了四封信,1996年的信是為《出版史料》物色主編,以便向新聞出版署提交報告;2001年的兩封信是就《出版史料》的編輯出版問題與吳道弘交流,2003年的信則是推薦作者和反饋讀者的意見。《出版史料》第一次停刊時,宋原放先生已逾古稀,然而對出版工作和出版史研究的熱愛癡心未改,通過這四封信可見一斑。這四封信遲至2017年才在《中國出版史研究》上公開發表,若要從出版生活史的角度切入,無論是對宋原放先生進行研究,還是對吳道弘先生進行研究,乃至對書信里面提到的王益、王仿子、鄒振環、王有朋等人進行研究,這四封信都是非常珍貴的史料。甚至可以從這四封信提到的他們對主編的商議(去年12月在海口的第二次老委會上集中提出出版史料的征集和出版問題,自然地涉及《出版史料》的復刊問題。會后我們議論了編輯人選,那時你在國外。今年夏天,王益、王仿子來上海開座談會,又議了一次,認為你任主編最合適。二王對你熟悉,你是(中國) 編輯學會編輯出版史召集人,兼挑此擔,工作量不是增加很多。我以為比我過去一主編一編輯強多了),他們如何向老作者通風來約稿(回滬后,借拜年的機會,告訴張樹年、王華良、王有朋、陳福康、鄒振環、王建輝等人《出版史料》季刊復刊事,他們都很興奮,奔走相告。說明向老作者發信通風,很有必要。而且寫成文章也需要時間),等等,進一步深挖其他相關史料,以此橫向研究當時一批在業界、學界均有所成的出版家,他們如何通過各自的影響力,在彼此的交往生活中推動出版史研究向前發展,這都是可行的路徑。書信是交往的重要憑據,這些出版人的日常生活交往對出版制度具有非常明顯的能動作用。另外,宋原放先生2005年去世,我們固然可以認為他在晚年依然是老驥伏櫪,壯心不已;但若探究他自己的心聲,“由于編輯人選未定,關于《史料》的報告至今未報署。眼看一年快到,實在令人心焦。我的年紀已進入死亡線,《上海出版志》明年能拿出初稿算是上上大吉。但能做的總想抓緊做才好”,則又可從他的心路歷程來剖析他為何如此急于讓《出版史料》復刊。
要注意的是,重視史料,以史料為基礎、為前提展開出版生活史研究,和“唯史料論”是兩碼事。英國劍橋大學的歷史學家伯里(J.B.Burry)說:歷史是科學,不多也不少(History is a science,no less and no more)。這種說法當下已經罕有擁躉。歷史絕不是由一大堆孤立的事實所組成的,不是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用以堆積事實的儲藏所,史料不能囊括史學家全部的工作范圍。出版生活史堅持問題導向,主張把史料居于從屬地位,以提問的方式選擇研究對象,明確研究目的,充分彰顯了研究者的主體性,矯正了“唯史料論”的弊端。但若把史料居于從屬的地位,問題先行,現在看來,則有些矯枉過正。沒有史料作為基礎,沒有掌握大量充實可靠的史料,是無法提出有意義的歷史問題的。假定先預設一個立場(問題),再根據這個立場(問題)來尋找證據,則我欲仁斯仁至,極易淪入“六經注我”的境地。特別是在專門研究方面,如王國維所說,須讀書以發現問題,不要懸問題以覓材料。“一般而言,懸問題以覓材料則先入為主,不易發現反證,難免偏見;讀書以發現問題,則問題意識由材料和史實的連綴中自然生成。在此過程中,只見一面之詞的概率相對較低,不僅有助于避免主觀成見,而且對材料和史實的各方面關聯性有所領悟把握。循序漸進,可以逐漸貫通,防止誤讀錯解,以偏概全。”所以,歷史問題只能從歷史材料中來,歷史材料不應當僅僅只是居于從屬的地位,而是基礎和前提,是和史觀(理論)、史論(解釋)并駕齊驅的。出版生活史若不能在史料的基礎上提出問題,則不免陷入問題空心化、主觀化、模糊化的危險之中。
既然出版生活史也要以史料為基礎,那史料浩如煙海,具體到出版生活史的研究對象,怎么樣才能從汗牛充棟的史料中爬羅剔抉,尋找到研究所指向的特定史料呢?陳垣也有過類似的問題:“史料愈近愈繁。凡道光以來一切檔案、碑傳、文集、筆記、報章、雜志,皆為史料。如此搜集,頗不容易。”因此他提出:“宜分類研究,收縮范圍,按外交、政治、教育、學術、文學、美術、宗教思想、社會經濟、商工業等,逐類研究,較有把握。且既認定門類,搜集材料亦較易。”出版生活史的研究同樣如此,對出版生活史史料進行分類,是有效利用史料的前提。
“史料類屬的劃分,從本質上說是一種知識控制,是對史料的分類控制。”這種知識控制不是可有可無的,不是排列組合的游戲,而是關涉準確認識史料、有效利用史料。趙興彬認為:“恰當地給史料分類,是迅速、有效地搜集和利用史料的前提。因為史料的類型反映史料的分布規律,指示史料的搜尋線索。”因此,恰當地劃分出版生活史史料的類屬,有助于界定出版生活史史料的內涵與外延,發現出版生活史史料的分布規律,為有效利用這些史料指明方向。如何分類,怎么選擇分類的標準,則見仁見智,各有不同。
出版生活史史料是遺留的和后生的各種可以用作出版生活史研究的材料,這些材料通過各種形式遺留、保存、傳承下來。白壽彝認為史料包括“史跡遺存與文字記錄或歷史文獻兩類”,李良玉則認為“史料就是人類在自己的社會實踐活動中殘留或保存下來的各種痕跡、實物和文字資料”。借鑒這兩種說法,可以把出版生活史史料分為文字史料、實物史料、口傳史料和音像史料。
文字史料是指以文字形式保存下來的出版生活史史料,包括檔案、文書、傳記、書信、日記、文集、專著、志書、年鑒、政書、典章、報刊、筆記等。文字史料目前依然是研究出版生活史最重要的史料,例如各種和出版人有關的日記、書信、文集、回憶錄、地方檔案、府州縣志,都是值得特別重視的史料,前文提到的宋原放先生給吳道弘的四封信就是典型的文字史料。最近這些年,一些出版家編輯家的日記、書信、回憶錄等先后出版,其中包括張元濟、葉圣陶、茅盾、鄭振鐸、舒新城、蔣維喬、宋云彬、王伯祥、史久蕓、包天笑等。無論文字史料以何種載體保存下來,只要它是文字的,就可以 歸入此列。比如碑刻、墓志銘、牌匾,只要是研究上面文字的內容而不是載體本身,都歸入此類,以區分文字史料和其他史料的邊界。我們現在經常使用互聯網,使用各種形式的電子文獻,只要其內容采用文字的形式,如電子版《東方雜志》,我們主要還是研究以文字形式呈現的各類文章,便可把這部分歸入文字史料行列。
實物史料是指和出版生活史有關的生產工具、生活資料等有形的、可視可觸可感的具體的東西,包括房屋器皿、印信、墓葬、雕塑、模型、書報刊等。如果說文字史料是指向文字形式呈現的內容,而不是文字本身,則實物史料就是以其本身作為研究對象的。或者借用傳播學的術語,實物史料主要是研究媒介本身而不是媒介所傳播的內容。比如書報刊的實物史料,我們主要關心的不是書報刊的文字內容,而是書報刊這種實物呈現出來的如用紙、開本、裝幀等形式方面,而這些媒介本身傳達出來的內容,反映了出版技術的變革、出版理念的創新等。又如往來書信所用的信箋,名人雅士歷來極為講究,曾國藩、左宗棠二人都是晚清官書局的重要創辦人,曾國藩喜用蝴蝶箋,左宗棠喜用蘭花箋,若能透過曾、左二人及他們那一時代的出版人所用箋紙的不同,進一步研究他們不同的品位、不同的生活教育經歷,以及不同生活教育經歷對出版理念的影響,則未必不是一條可行的路徑。箋紙又分手工制作和機制,上海商務印書館就曾大量印制過如《西湖十景》之類的箋紙,若把出版人所用箋紙與技術變遷對出版的影響勾連起來,也許又有新的發現。
口傳史料是指以口口相傳的形式流傳下來的關于出版人生活的掌故、軼事、訪談等史料。口傳史料大多是與特定的歷史對象密切相關的人,直接用口頭語言的形式,表達對這些歷史對象的外貌、性格、行為等的回憶性的敘述。口述史料可能會在后期利用時被整理為文字稿或者其他形式,但只要其來源是當事人或者知情人的口頭材料,我們就一概將之歸入口傳史料的行列。出版生活史的口傳史料可以發掘、考證個人記憶,具有明顯的私人敘事的特點,能夠體驗敘事場景。中國書籍出版社出版過一套“口述出版史叢書”,是以出版人的口傳史料為內容進行編寫的。其中的《一個編輯出版者的自述:為編輯研究和編輯學學科建設盡一份力》,就是當代出版家邵益文先生自述的、從一個兢兢業業的編輯出版者的角度來闡述其工作歷程的口述史料。這種“私人敘事”,真實地再現了邵益文先生為出版事業、為編輯出版學學科身體力行、奔走呼吁的歷史事跡,以其鮮活的個性而具有十分珍貴的史料價值。其中關于中國編輯學會工作的回憶,對研究中國編輯學會,研究高校編輯學、出版學的專業建設具有重要的作用。
音像史料是指以聲音、圖像、視頻等為呈現形式的出版生活史史料,包括錄音、照片、圖片、幻燈片、錄像、電影等。圖像尚可用紙質媒介進行固化、保存、傳播,聲音和視頻則大多只能依靠電子媒介,因此音像史料和電子技術、數字技術等有較強的黏合性。值得注意的是,口傳史料也可能制作成錄音,但是口傳史料一般是針對某個或某些特定的對象,有其特殊的目的;如果是訪談,訪談者和受訪者一般是雙向互動的。而音像史料的錄音一般來說并無特殊的指向,有時甚至是隨意的、漫無目的的。二者的邊際并不明顯,有時候可能也會有一定的交叉。音像史料以其相對全息化的傳播特點,能夠生動地再現研究對象的聲音、容貌、表情、動作等,在以出版人為研究對象的出版生活史研究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出版生活史主要研究的是出版人的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休閑娛樂等精神生活和人際交往生活,相應地,出版生活史的史料也可以按照內容分為物質生活史料、精神生活史料和人際交往史料。
物質生活史料是指反映出版人的經濟地位、收入狀況、生活方式等經濟生活狀況和衣食住行有關的史料。搜集這類史料,要特別注意各出版機構的薪酬制度、福利待遇、稿酬制度等。如上海商務印書館的編輯薪酬差別極大,王云五初任編譯所所長即有300元月薪,后來更是屢次加薪;陶希圣入館時是80元月薪,而茅盾則只有24元;但即便如此,商務印書館編輯的平均薪酬相較于社會大眾、同業仍更為優厚,甚至比政府官員、大學教師都毫不遜色。商務印書館還有多種加薪制度,如茅盾入館四年后,就加到了100元。當時在上海,月薪60元可以維持一個四五口之家的中等生活,更何況商務印書館的編輯往往還有稿酬等其他來源的收入。商務印書館的這種薪酬體系,一方面網羅了一大批人才,促成了商務印書館的騰飛;另一方面因為薪酬差距過大,也導致一批員工不滿而產生勞資糾紛甚至離館創業。
精神生活史料是指反映出版人以休閑娛樂為中心的,和物質生活相對而言的相關史料。日常生活包括工作生活和非工作生活,非工作生活的生活情趣、業余愛好、休閑娛樂往往蘊藏著深厚的文化意涵,和一個人的教育經歷、格調品位息息相關,從而又影響了出版人的人生理想和出版追求。如近代自然科學出版家、商務印書館編輯杜亞泉,曾著有《博史》一書,在這本書里面,杜亞泉詳細介紹了自己和家人經常玩的一種“樂客戲”,可能是擔心別人批評自己玩物喪志,他解釋了為何會喜歡這種游戲。樂客戲的玩法自然不是研究者關注的重點。杜亞泉所以非要把這個樂客戲譜詳細記錄下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把游戲當作生活的表現。動物也好,人也罷,玩游戲都是為了將來的生活做準備,都是以抽象的生活代表具體的生活,以幻想的生活改換實際的生活。進而,他認為“人類對于游戲的興趣,與其對于生活之興趣,實出于同一根源,即現代哲學家所謂‘生活意志’者。因而凡游戲之性質,愈與人類之生活相肖者,其興趣亦愈為濃厚。此為余獨斷之定論,自以為顛撲不破者也”。張元濟是個“工作狂”,但他也喜歡聽戲,有時候和朋友或家夫人打一下紙牌。我們常說“棋品如人品”“麻將如人生”,大概也就是這樣一個意思。
人際交往史料是指反映出版人與出版人之間交往、出版人與外部群體之間交往的相關史料。這部分史料常見于書信、回憶錄、日記等之中。如在杜亞泉的出版生涯中,蔡元培是對其影響深遠的一個重要人物。1898年秋,蔡元培在辭掉翰林院編修、返回故鄉紹興后,與杜亞泉過從甚密,這在其日記中有明確的記載。“二十四日甲辰晴。訪杜秋帆,章子筠。”不到兩日,杜亞泉即回訪蔡元培,“見示算學課程。凡八級”。鴉片戰爭以后,挽救民族危亡和振興中華的熱情,激發一些愛國的學者提出教育救國的主張。而為了掃除文盲、提高民眾識字的水平,梁啟超、沈學、盧戅章、王照等掀起了一場“切音字運動”。蔡元培對此也熱情甚高,據《蔡元培日記》記載,1899年二月十二日,“與秋帆編和韻記號,以無字之音,非記號不能讀也”;二十六日,“寫切音記號一通,寄秋帆”。二人唱和研討,進一步準備興辦蒙學會并編纂相應的新式教材。“秋帆欲興一蒙學會,集同志數人,分編課程書。先于府城開一學堂,會中人為教習,并立師范生數人。教學生二十余人,即以所編之書陸續授之,借以知其善否,隨時改定,俟部類略備,風氣漸開,乃推之鄉鎮。適徐仲丈(按:徐仲丈指徐仲凡)來,聞此說,愿任刻書之資。吾輩止須著書,不須醵費,亦快事也。課程擬分二界:初學唯識字、故事、公理三門。附以體操之易者。第二界分讀經、閱史、輿圖、數學、格致,皆由淺入深。大約以三年為限,今擬先編第一界書,吾任字書,湄莼任故事,秋帆任公理。”杜亞泉和蔡元培的交往實際上還為他進入商務印書館打下了基礎,因為蔡元培與張元濟的私交甚篤,很有可能是在蔡元培的引介之下,杜亞泉才得以與張元濟相識。
出版生活史史料根據其本質的不同,可以分為事實(fact)、推論(inference)和意見(opinion)三種。這是依據某類史料之所以成為該類史料的固有的規定性來劃分的。
事實史料是指普遍為一般人接受而無須其他資料佐證其為真的真理敘述,或者說,只要任何時候史家都可接受的資料就是事實史料。例如:(1)1899年,張元濟離京赴滬,進南洋公學院任譯書院院長。(2)1901年,張元濟任南洋公學代總理,后辭代總理職,應夏瑞芳之邀,入股上海商務印書館。(3)1902年,張元濟辭南洋公學職,正式加入商務印書館;同年,商務印書館設印刷所、編譯所、發行所,聘蔡元培為編譯所所長。(4)1903年,張元濟出任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上述四條資料大概為多數史家承認和接受,并無須用其他資料來推演、證明,此即為事實。事實是建立歷 史的基石,無須或者不能再追根溯源,可以直接用來進行研究。
推論史料是事實與事實之間的結論或判斷的述詞,是對一些事實的邏輯思考。如果歷史事實是一般可接受的判斷,那么歷史推論是較復雜的,它是幾則事實累加的判斷。仍以上述四條資料為例,依據上述四條資料,我們大概可以得出如下推論:(1)張元濟在南洋公學工作了三年。(2)張元濟在離開南洋公學以前,已經入股商務印書館;在離開南洋公學以后便加入商務印書館,中途沒有去別的機構工作。(3)商務印書館最初的編譯所所長是蔡元培,而不是張元濟。這三條推論完全是建立在對前面四條事實的邏輯思考之上的,只要事實無誤,推理的方法符合邏輯,則所做出的論斷會贏得大多數人的認可、肯定,即便是持不同理論觀點的人,也不會對此產生多大質疑。當然,推論必須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事實有變,則先前的推論未必為真。假如通過新的資料發現張元濟在1902年離開南洋公學后,在另外一個地方工作了一段時間,則上述第(2)條推論就被否定了。推論能否作為有價值之史料,在于其是否盡可能地占有更多的事實。
意見史料是沒有任何直接的事實為其根據或支持的個人推論。每個人所持的先入之見不一致,對事實或者推論的意見就可能不一致。仍從前述事實和推論來看,若認為:(1)張元濟放棄南洋公學是為了投身出版,扶助教育。(2)張元濟因早已入股商務印書館,而不得不辭去南洋公學的職務。(3)“張元濟雖然不是商務印書館的草創者,卻是這個最初的手工作坊式印刷工場發生丕變的設計者、領航者,他是商務印書館發展成為現代文化重鎮的靈魂人物。”則此三條都為意見。意見都具有較強的主觀性,都是依據事實和推論所做的帶有某種價值判斷的敘述。我們現在大多數人都能認可第(1)(3)條意見,而對 第(2)條意見則持反對態度,我們的這種判斷當然也是一種意見。意見因其為我們提供了前人多種窺測事實、推論的視角而可以成為重要的史料。
史料的詳略多寡和真偽優劣,制約著出版生活史的發展和研究領域、研究成果。迄今為止,絕少有對所謂出版的“下層人物”“邊緣人物”的研究,這與史料難覓的限制不無關系。因此,如何合理、有效搜集與利用史料,是出版生活史研究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近代以來,史料范圍本身已經得到極大的擴充,而在出版生活史視閾下,史料仍然有擴充的必要和可能。任何一個新的范式、新的理論、新的方法都需要有新的材料為之佐證。出版生活史固然有自己專門的研究對象,但欲“專精”,首先還是要“博通”,嚴耕望先生指出:“為要專精,就必須有相當博通。各種學問都當如此,尤其治史;因為歷史牽涉人類生活的各方面,非有相當博通,就不可能專而精,甚至于出笑話。”若占有的史料太少,殊難有新的創見;即或有,要么是斷爛朝報,人云亦云,要么是盲人摸象,失之偏頗。因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依然對出版生活史研究有重要的意義。欲廣搜博求、擴大出版生活史史料搜尋范圍,以下幾點不容忽視。
1.視野宜廣闊
以往的史學研究,大多重視文獻、“正史”、“信史”,但出版生活史既然是從出版人的日常生活重寫歷史,“眼光向下”,就絕不能僅僅奉“正史”為圭臬,而是不管正統也好,異端也罷,只要是與出版生活史相關的材料,均是平等的,均可取而用之。胡適曾說過,“廟堂的文學固可以研究,但草野的文學也應該研究。在歷史的眼光里,今日民間小兒女唱的歌謠,和《詩》三百篇有同等的位置;民間流傳的小說,和高文典冊有同等的位置;吳敬梓、曹霑和關漢卿、馬東籬和杜甫、韓愈有同等的位置”。雖然“近來頗有人注意戲曲和小說了,但他們的注意仍不能脫離古董家的習氣。他們只看得起宋人的小說,而不知道在歷史的眼光里,一本石印小字的《平妖傳》和一部精刻的殘本《五代史平話》有同樣的價值”。總之,“過去種種,上自思想學術之大,下至一個字、一只山歌之細,都是歷史,都屬于國學研究的范圍”。胡適雖然說的是國學研究,但對出版生活史研究同樣具有啟發意義。顧頡剛也強調過“歷史的觀念”和“學術平等的觀念”,他說,“凡是真實的學問,都是不受制于時代的古今,階級的尊卑,價格的貴賤,應用的好壞”而是“一律平等的”,因此“在我們的眼光里,只見到各個的古物、史料,風俗物品和歌謠都是一件東西,這些東西都有它的來源,都有它的經歷,都有它的生存的壽命;這些來源、經歷和生存的壽命都是我們可以著手研究的”。對出版生活史而言,只要與研究對象相關的,無論古今中外、文獻實物,均可廣泛采而用之。除了正史,各類底層民眾史料、個人書信、日記、檔案、口傳材料,以及關于出版人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其他各類資料,均要引起特別注意。以傳記而言,傳記因帶有較強的文學色彩和比較主觀的個人敘事,往往難以成為權威的史料。但從生活史的視角切入,則傳記甚至要成為比較重要的材料。人民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國家出版基金項目“中國出版家叢書”,通過對一個個傳主微歷史的場景呈現,勾勒了一幅幅出版名人的鮮活的群體塑像與生活圖景,為以出版生活史的范式來研究這些出版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翔實資料。如《中國出版家·舒新城》專辟章節(第六章)研究舒新城與陸費逵、劉范猷、徐悲鴻、李劼人、王光祈等人的交往,這對從交往生活的角度研究舒新城及當時中華書局的一批著名作者、出版者等均不無裨益。有些與出版人相關的書籍,在傳統的出版史研究中可能價值不很大,但置于出版生活史之中則有特殊的意義。比如張樹年的《我的父親張元濟》、張人鳳的《我的爺爺張元濟》、張瓏的《水流云在—張元濟孫女的自述》、邵綃紅的《我的爸爸邵洵美》等。
2.邊界宜模糊
出版生活史雖然是一種理論、一個范式,但目前絕沒有專門的一本或一套“出版生活史史料”可供查詢。出版生活史史料的外延或者說邊界到底是什么,言人人殊,并不十分清晰。將這個邊界模糊化,則可以避免遺漏某些重要的史料。
邊界模糊,不僅僅是以開放的胸懷打破各種類屬的史料的高低貴賤,更重要的是不能局限于與出版人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交往生活顯性相關的史料,對那些與出版生活史隱性相關甚至看起來不那么相關的史料,依然要保持足夠的重視。我們說出版生活史要特別關注具有私人敘事性質的日記、書信、自傳、回憶錄等,而實際上,許多“邊緣人物”或者說我們常說的二線、三線人物,可能并沒有專門的日記、書信、自傳等結集出版,而是散見于各種資料之中。如杜耿蓀對杜亞泉的回憶文章里面,涉及杜亞泉日常生活的諸多細節,而這篇文章最初是編入《紹興縣文史資料選輯》的,后來才被許紀霖、田建業收入《一溪集》。又如劉范猷的妻子回憶劉范猷與舒新城的交往的文章,就收錄在《邵陽市文史資料》里。如果不對這類地方文史資料有足夠的重視,則很可能遺漏掉重要的史料。
史料邊界模糊化,還要敢于將目光投注于那些非傳統意義的史料。嚴耕望先生研究唐代交通,其大作《唐代交通圖考》第一篇《兩京館驛》即大量引用了《全唐詩》的詩篇作為證據。如他從杜甫的詩“萬里流沙道,西征過此門”“傳聲看驛使,送節向河源”等看出唐代驛道已經經過秦州遠達西域。出版事業是知識分子的理想事業,出版人大多是知識分子,他們的詩文作品往往也反映了個人興味、精神理念、生活狀態、人際交往等史實。如杜亞泉有詩云:“鞠躬盡瘁尋常事,動植猶然而況人。”這是杜亞泉和友人的六如韻詩最末二句,也是杜亞泉投身出版事業的真實寫照。張元濟、葉圣陶、王伯祥、巴金、周振甫、趙家璧、葉至善等人的詩文里面也多有與友人交游,以及感悟人生、喟嘆世事的內容,這對于研究詩文作者的生活而言,當然是不容忽視的史料。
3.焦點宜明晰
出版生活史史料因其日常性而顯示出零碎性、片段性和蕪雜性,散見于各種史料之中,但窮盡史料是不可能的事,史料的搜集必須有一個起點和終點。既然出版生活史是“問題史學”,要堅持問題導向,要把問題意識貫穿研究過程的始終,那么,在搜集史料時,要有一條清晰的主線,這個主線就是“問題”;要有一個明晰的焦點,這個焦點就是問題所指向的“人”或“事”。如果說搜集史料要有起點和終點,起點就是從提出明確的問題開始,終點則是搜集的材料基本能夠解答問題為止。當然,筆者依然認為,這個問題一定是在研究過程中通過大量閱讀資料產生的,而不是憑借某種理論、帶著某種先見產生的。譬如,王云五因其擔任過國民黨政府的高官而被我們列為戰犯,又因其科學管理法而與商務印書館諸多知識分子頗有罅隙;如果先預設王云五是一個“壞人”的觀點,本著論證“王云五為什么是壞人”的問題去搜尋史料,則必然能發現不少相關的佐證,但這種研究顯然是不客觀因而也是無價值的。對于曾經長期擔任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后來出任偽滿政府總理的鄭孝胥的研究也有同樣的問題。此外,像擔任過大書局董事長的孔祥熙、杜月笙等人,從出版史角度亦有深挖的價值。
焦點明晰,方能有針對性地搜尋史料。此時采用三種辦法,可以較有效率地達成目的。一是以人為關鍵詞,把歷史考察的規模縮小到可以精確地確認身份的個人,比如要研究王云五,即以“王云五”為關鍵詞,在各種文庫文獻、資料檔案中去搜索,這其中,既有王云五的文集(如《王云五全集》),也有王云五的自述(如《十年苦斗記》《岫廬八十自述》),也有同時代人的回憶(如《我所認識的王云五先生》),還有后來人的研究(如《出版家王云五》,因為都指向精確的人而大大縮小了工作量,同時對王云五這個具體的研究對象來講,材料并不算少。二是以事為關鍵詞,把考察的規模縮小到可以精確到某件事的范圍。比如以“商務印書館薪酬”“商務印書館勞資糾紛”“科學管理法”等為關鍵詞搜索即屬此例。三是順藤摸瓜,研讀根據人和根據事搜集到的資料,再順勢搜尋這些資料所依據的史料,比如在《中國出版家·王云五》里面翻檢到參考文獻有王建輝著《文化的商務—王云五專題研究》,則可以按圖索驥,把上書作為可資利用的材料之一。
史料的搜集工作完成后,就進入對史料的所謂“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階段。“史料由于性質不同,其價值有高低之別。”因此,對搜集到的史料,要進行鑒別考證,區分其真偽優劣。陳寅恪說:“夫圣人之言,必有為而發,若不取事實以證之,則成無的之矢矣。圣言簡奧,若不采意旨相同之語以參之,則為不解之謎矣。既廣搜群籍,以參證圣言,其言之矛盾疑滯者,若不考訂解釋,折衷一是,則圣人之言行,終不可明矣。”經典尚且需要以事實、群籍來考證,出版生活史的史料因其來源內容瑣屑、來源龐雜,則更需要條分縷析,一一加以鑒別,評價其價值高低以及對解決問題的利害關系,方可決定如何利用。
對于史料的考證,中國史學有得天獨厚的深厚傳統,也積累了豐富的行之有效的各種方法,出版生活史史料的考證完全可以借鑒這些已有的方法,遵循史料考證的基本原則。至于史料價值高低,則需要辯證地分析。在此基礎上,還可重拾西方的“史料批判”理論與方法,借鑒國內史學界包括中國近現代文學史研究中“史料批判”的相關成果,建構有自身特點又更加完備的出版生活史料批判理論與方法。不過這是需要慢慢探索和積累的,不可一蹴而就。
1.史料的真偽
史料的真偽問題是鑒別史料第一性的問題。這個真偽有兩個層面:一是該史料本身是否存在;二是真史料所述內容是否為真,更準確地說是內容的正誤問題。如果不解決史料真偽正誤的問題,則無法以此為憑據來進行歷史解釋。偽史料可以分為“有心作偽”和“無心之誤”。有心作偽并不少見,不僅僅是文字史料,實物史料里面也有造假的文物,口傳史料里面也有造假的諺語歌謠等。嚴昌洪曾把史料的鑒別方法分為外部考證和內部考證,外部考證主要鑒別史料本身是否為真,內部考證則鑒別事實是否為真,我們可以借鑒這兩種方法。
外部考證可以從史料的來源、制作、形式等方面來進行。如以史料材質鑒別,一件標有“微波爐專用”的瓷器,肯定不可能是陸費逵所遺留下來的生活用品,此乃常理。但如有心作偽,其證據隱匿于各種蛛絲馬跡之中,須得細細推敲、多方考證,方可明確。康有為曾偽造過光緒皇帝和康梁師徒的合影,曾多次被收入歷史教科書,蒙騙了很多對那段歷史缺乏了解的人。若非具有深厚的歷史素養和小心謹慎的態度,則很難發現一些足可以假亂真的偽史料。
內部考證則主要是鑒別史料所載事實是否為真。無論文字史料還是口傳史料,由于作者、講述者的主觀立場、情感態度、對事實了解的程度不盡相同,其記載、講述都有可能與事實相去甚遠。內部考證可以通過考察史料本身的一致性來判斷。如對同一人、同一事的訪談,今日如此說,明日又那樣講,前后矛盾之處則必有一處為誤。內部考證還可以通過所謂“父子證”“兄弟證”,也就是通過前后時期不同的史料、同一時期其他的史料來比較鑒別。如果前后左右的史料都肯定了某一事實,則此事實大概率為真;若前后左右有不一致之處,則需審慎地進一步鑒別。比如,章錫琛曾明確說,“陳仲逸”就是杜亞泉的假名,但東西方文化論戰后,至遲在1920年年初,很有可能是1919年年底,《東方雜志》的主編已經由杜亞泉換成了陶葆霖(陶惺存)。這在張元濟的日記中有記載:1919年5月,“與夢、惺商定,請惺翁接管《東方雜志》,一面登征文”;10月28日,“與惺翁、伯訓商定數事”,其一便是“請亞泉去管理化部事,《東方》由惺存擔任”,“亞泉事由余與談”;10月30日,“惺翁來信,辭庶務部,擔任《東方雜志》事”。但是,1920年,《東方雜志》第一號至第十五號,主編依然是以“華陽陳仲逸”署名。據此可以基本推斷,“陳仲逸”并非杜亞泉的專有假名,而是《東方雜志》幾任主編都用過的假名。
出版生活史范式的倡導者認為出版史研究應當遵循“大史料觀”,擴大史料搜集范圍,那么,就更應該綜合利用各種類屬的史料,互相參照、佐證,以判別史料的真偽。
要強調的是,如果從對史料的事實、推論、意見三分的角度來講,則史料的真偽主要關乎事實,推論和意見因或多或少摻雜有史家的主觀意識,討論其真偽既難以界定也無關宏旨。
2.史料的優劣
史料的優劣是從價值的層面判斷其價值高低。唐代劉知幾把史料分為“當時之簡”和“后來之筆”,也就是我們習見的“第一手資料”和“第二手資料”。第一手資料是“當時遺留下來的實物、當事人的記錄和報告、當時人的直接觀察和記載,它的來源就是歷史本身,不能再追求材料的來源,也即是說,它不是依據別的材料而是依據當時的情形寫成的”。第二手資料則是出現較晚,根據第一手材料編寫或者記述的,是對第一手資料的研究。第二手資料是一個泛指,還包括第三手、第四手等間接資料。
一般來講,第一手資料因其主要為所研究時代最近的看法,是最主要的“事實”的來源而具有較高的價值。嚴耕望在《治史經驗談》中說,要“盡可能引用原始或接近原始史料,少用后期改編過的史料”。但若原始史料因年代久遠而湮不可考,則以正史為上。第二手資料或多或少地經過了改編,每改編一次,事實的完整性就或多或少有所損失。
但同時,判斷史料的優劣又不能固守成見,僅僅只以第一手第二手史料來判斷。首先,第一手史料和第二手史料是可以互相轉化的。舒新城的《近代中國留學史》,對于研究近代中國留學而言屬于第二手資料,但是對于研究舒新城本人來講又是不折不扣的第一手資料。有時候第一手資料并不可信,反而第二手資料經過細密考證后所做敘述更接近歷史本原。所以判斷史料價值優劣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對于“事實”來講,第一手資料普遍更有價值;但若要關注時代的變遷及他人據時代不同而對事實所做的評價,發現不同的“推論”和“意見”,則往往第二手史料并不遜色于第一手史料,甚至比第一手史料更有價值。
有論者提出出版生活史的研究要重視田野調查的資料,田野調查作為人類學學科基本方法論,強調在嚴格定義的空間和時間范圍內,參與、記錄當事人的生活,體驗當事人的日常生活與思想境界。但是在實踐中,田野調查的方法顯然不能完全適用于出版生活史研究。對于當代人或者年代去之不遠的對象,田野調查固然可以收集到比較真實、可靠的第一手資料;而對于年代久遠的對象,因記憶的減弱、模糊和缺失,反而可能并不如傳統史料可靠和有價值。
搜集、鑒別史料的目的是利用史料。出版生活史對史料的利用要做到科學合理。既然我們不可能真正回到歷史現場,則唯有以史料為橋梁,達到無法直接觀察到的歷史真實。出版生活史倡導問題意識,則史料的選擇、組織和利用要有助于問題的解答和闡釋。
1.平等看待史料
史料不管來源為何、形式為何,只要是真實的、有價值的史料,在利用時要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傳統史學偏于正史,劉知幾說史家要“惡道聽途說之違理,街談巷議之損實”,說的就是傳說之不可信。但出版生活史研究既然由虛入實、眼光下移,單靠正史的發掘恐難滿足研究的需求。口傳史料若非偽史料,并不比正史所載文字史料價值為低。顧頡剛甚至說:“應當看諺語比圣賢的經訓要緊,看歌謠比名家的詩詞要緊,看野史筆記比正史官書要緊。為什么?因為謠諺野史等出于民眾,他們肯說出民眾社會的實話;不比正史、官書、賢人君子的話,主于敷衍門面。”顧頡剛認為謠諺野史比正史官書更重要,當然失之偏激,但也反映了從邊緣重寫歷史、史料運用內部轉向的問題。雖有所側重,但我們仍須堅持平等的史料觀,文字、實物、口述、音像均是同等重要的史料。尤其要注意主干之外的枝葉、骨骼之上的血肉。
2.切勿斷章取義
史料作為立論的依據,在利用時要仔細審視上下文,切勿斷章取義。斷章取義可能會誤解作者本意,甚至是南轅北轍。斷章取義有時候是引用者出于某種特定的想法,如必須證明自己的某個觀點而刻意為之,故意抽取一兩句能佐證自己觀點的句子。其他多數斷章取義還是態度不嚴謹、研讀史料不完全造成的。如我們常引用《論語》里的“以德報怨”,但對后面幾句似乎視而不見。其實“以德報怨”出自《論語·憲問》,全文是:“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可見,孔子根本是反對以德報怨的,若將“以德報怨”認為是孔子的觀點,實為大謬。這是比較明顯的斷章取義,還有比較隱性的斷章取義。如商務印書館的《植物學大辭典》是杜亞泉、孔慶萊、吳德亮等13位學者歷時12年編寫而成的,于民國七年(1918年)初版,后來又多次修訂再版。目前能看到的版本,大多標明是“孔慶萊”等主編,實際上這本書的主持者應該是杜亞泉。當時版權頁并沒有標注誰是主編,上面所列13位編輯人的姓名,是按照筆畫多少排序的(和我們現在姓氏筆畫排序的規則略有不同),孔慶萊因為“孔”字筆畫在13人中最少,所以排在第一位。后來的收集整理者,也就按照約定俗成的做法,把孔慶萊作為第一主編了,這是不準確的。這可以從其他文獻中得到佐證,即便從這本辭典的序,也可以發現杜亞泉當為第一主編。伍光建的序言明確說:“杜君亞泉,黃君以仁等,有鑒于此,殫十余年之力,廣搜博求,先成植物辭典一書。是非疑似,釐別審定,條例整然。”按常理,若孔慶萊是第一主編,則伍序斷不會如此行文。
3.要從多種角度審視史料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自然事物尚且如此,何況歷史?柳詒徵論周末學術分裂說:“歷史事跡,視人之心理為衡。嘆為道術分裂,則有退化之觀;詡為百家競興,則有進化之象。故事實不異,而論斷可以迥殊。”可見對同一歷史事實,不同的人立場不一樣,可能也會有十分不同的解釋。利用史料,不可只注意某一個角度,四面看山皆為真。尤其是我們所說的史料中的推論和意見,更要重視不同時期、不同立場、不同身份的人的敘述。“史料或事實本身并不能自行給出一幅歷史學家所懸之為鵠的歷史構圖。”歷史事實一旦如此就永遠如此,但對歷史事實的理解則一直在變。“研究歷史,一方面通過比較不同的記述逐漸接近史實,另一方面則要探究不同的當事人何以記述各異,尤其是為何會這樣而不是那樣記述。史事的真與相關人心路歷程的真相輔相成,只有更多地了解所有當事人記述的心路歷程,才有可能更加貼切地接近所記事件的真實。”比如,對于王云五的科學管理法,雖則此項改革是事實,但不同的人記述此事肯定有不同觀點,商務印書館高層和普通員工,編譯所人員和發行所、印刷所員工,對待科學管理法的態度可能大相徑庭。我們須得仔細檢視這些對同一事實持不同意見的各類人群,從其身份、立場等,持“了解之同情”,把這些不同的意見相互印證,揭示其言行的所以然。不僅僅要知道事實如此,還要知道事實為何如此。這其實也是歷史研究的根本意義。
另外,多角度審視材料還要注意史料的否定部分。肯定部分是發生了什么,否定部分則是什么沒有發生。審視為什么會沒有發生,可能會發現不一樣的研究對象和視角。仍以王云五的科學管理法為例,1931年科學管理法付諸實施時,遭到商務印書館四個工會的聯合反對,商務印書館編譯所職工會的會刊還專門編發了一輯“反對王云五的所謂科學管理法專號”,許多新老員工撰文聲討科學管理法,此為事實肯定的部分。若我們換個視角,為什么有些人沒有反對科學管理法呢?再進一步考察這些人的身份、年齡、收入、教育背景、與王云五的交際等,則說不定有新的發現。
史料無論常見還是不常見,都有其意蘊。即便是不那么客觀的意見,也潛藏著敘述者的態度。研究者以意逆志,必有所得,但既然要利用史料、建構歷史圖景,則需要全方位、多角度、立體化地審視史料。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不偏離出版生活史研究的本義,重現以“人”為中心的全息化的歷史面貌。四川有句老話:“茶館小成都,成都大茶館”。這對我們進行出版生活史研究不無啟示。有專家把“時局”“飯局”“格局”幾個詞置于一路,指出當年史量才等人“那些組織、演講、交往都是因應時局的需要,在許多時候他們都通過飯局來討論時局,這當中,呈現出的是史量才和那一代人或者一代精英的格局,這里面還包括了杜月笙在內”。出版生活史史料的運用、出版生活史研究的見微知著,于此應有所啟悟。我們需要學會像利用“顯微鏡”進行解剖一類的本領,潛入生活的水底,從那些表面看來“無意義”的對象中,發現出版歷史和出版文化的“有意義”的內蘊。
出版生活史作為一種新的出版史研究范式,各方面的 理論當然還需要進一步探討、完善,王國維說:“然為一學,無不有待于一切他學,亦無不有造于一切他學。”出版生活史正是在微觀史、日常生活史等后現代史學理論的基礎上提出的,但史料研究是基本的歷史研究范疇之一,因此,出版生活史研究要取得突破,依然要特別重視史料研究。筆者一直大力倡導建構出版史學和出版史料學,出版生活史及其史料正是出版史學和出版史料學不可忽略的重要內容。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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