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梁玉梅

1

李晴下了小客車，站在古堡鎮街上，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遮著頭頂火辣辣的太陽。

小客車司機告訴她，下車往前走不出十米，就是去小安溝的線車了。

鎮上馬路寬闊，樓房商鋪也很多。李晴拉著行李箱往前走，見到一塊大大的廣告牌舉在半空中，寫著“小安溝南果梨深加工基地歡迎您”。李晴望著廣告牌愣了一秒鐘，身旁就有人主動打招呼：“妹子，去哪兒啊，坐車走吧？”李晴看看左右，路兩旁一溜小轎車，并不見拉人的三輪蹦蹦。正納悶，一個小伙子湊上來，“美女，去哪兒啊？坐我車走吧，給你便宜點。”

“你車在哪兒？”

“那輛白色比亞迪就是。”

李晴順著小伙兒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路旁一溜轎車中的白色比亞迪。

“現在都改轎車了？我說不見三輪蹦蹦呢。”

“你那都是老皇歷了。”

“去小安溝，多少錢？”

沒等小伙兒回答，旁邊兩個正在說話的中年男人停止了交談，一起看向李晴。

其中一個問道：“丫頭，去小安溝誰家啊？”

“王賀家。多少錢？”

問話的中年男人迅速瞅了一眼和他說話的同伴，同伴眉頭挑了一下，“你和他家啥親戚啊？”

“王賀是我表哥。”

中年男人用胳膊肘捶了一下同伴。

“三兒，這活兒你別拉了，讓她跟我走吧。”

“叔，看您說的，跟您走正著。”

說話間，那個剛剛挨捶的中年男人踮著腳走到李晴面前，“丫頭，我就是小安溝的，我捎你去吧。”

“啊！你是小安溝的？那你認識王賀嗎？”

“認識。來，把你的行李放后備廂里。”

李晴沒注意旁邊人的表情，卻看清了和他說話的這個男人一條腿有毛病，走路踮腳。

小安溝離古堡鎮有40多里路，車子駛出鎮子左拐，上了去往小安溝的村路。

李晴不錯眼珠地盯著車窗外，路變窄了，但還都是水泥路。兩旁時而是一望無際的大田，時而是蔥郁的樹木，偶爾有幾戶人家，門前或院里都種著南果梨樹。

對這些南果梨樹，李晴心里是又愛又恨。要不是南果梨樹，她可能不會順利地讀完大學。可又是這南果梨樹，讓她必須面對人生的重要抉擇。

“丫頭，你這是從哪兒來啊？”

“從省城來。”

“那可是大城市人，來咱這鄉下能習慣嗎？”

“大叔，我可不是城里人，我家在大旺鄉李家窩鋪。和您一樣，我是地地道道的農村人。”

李晴爽快地說著，絲毫沒察覺對方臉上表情的變化。

“你去王賀家走親戚？”

“不！我去退親。”

突然的急剎車，要不是系著安全帶，李晴非得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不可。驚魂未定的李晴看向司機，“大叔，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剛剛有塊石頭，你沒事吧？”

“沒事！你嚇死我了。”

車子重新啟動上路，中年男人的手有些微顫抖。

“小安溝的人都很富啊！”李晴望著車窗外感嘆著。

“你怎么看出來的？”

“你看，家家都是高門大院，小洋樓那么多，就說明這個村子的人很有錢。”

說話間，眼前開闊起來，路也出現了分岔。

“丫頭，我在這兒給你停，你下車一直往前走，三百米后有一個三層樓的大院，門口有一棵大南果梨樹，就是王賀家了。我廠子里還有事，就不送你過去了。”

“車錢多少？”

“我是順路捎你，不要錢，去吧。”

李晴一再道謝。看著遠去的四個套環車標，她暗笑自己，這還真不是載客的車。

2

張曉敏接到丈夫的電話，趕緊放下手里的工作往門口走，準備迎接客人。來到院子里，她尋思了一下，朝三樓喊道：“曉偉，你下來，一會兒幫我招呼一下客人。”

三樓的窗口探出一張英俊的臉，“好的，我馬上下來。”

李晴站在大門口，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心情，剛想喊“有人嗎”，就見大門自動打開了。一個干凈利落、氣質不俗的女人正往外走。

“請問，這兒是王賀家嗎？”

“是啊，你是？”

“我是李家窩鋪的李晴。”

“哦，你是李晴！快進屋！”張曉敏熱情地上前幫李晴拿行李箱。“看來這家人都知道我們的親事。”李晴心下暗想。

一樓客廳旁有一間屋子，從敞開的門口，李晴看到里面滿墻掛著獎狀、錦旗。她有些好奇，這個家里誰得這么多榮譽？

曉偉來到客廳，見一個清秀的女孩坐在那兒，打招呼說：“你好。”李晴站起來沒等回答，張曉敏端著水果進來了。“這是我弟弟曉偉，這是李晴。”兩人互相點了點頭。見曉偉盯著自己，一絲羞澀爬上了李晴的臉頰。“這個曉偉挺帥氣，一點兒不像農村人。”李晴心想。

“曉偉，一會兒把李晴的行李搬三樓客房去。”張曉敏吩咐弟弟。

“不用不用，王賀在家嗎？我把事情說清楚就回去了。”

“那可不行，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王賀最近忙，一直沒著家，先讓曉偉陪你四處轉轉。小安溝可不比從前了，村后有公園、果園，還有南果梨再加工生產基地，你正好和曉偉一起參觀參觀。”

“我怎么稱呼你呢？”

“我在家排行老大，你叫我大姐就行。”

“好的大姐。”李晴想，沒聽爹說王賀有幾個姐妹呀。既然人家讓叫姐，那就叫吧。

晚飯王賀沒露面，李晴心里有些沒著沒落的。張曉敏似乎覺察出來了，說：“家里人都在工廠忙著呢，這兩天上新設備，先讓曉偉陪你四處轉轉吧。”

3

夜幕下的小安溝村鑼鼓喧天，音樂聲聲入耳。村里的小廣場燈火輝煌，扭秧歌的，跳廣場舞、曳步舞的，甚是熱鬧。曉偉陪著李晴站了一會兒，李晴心里有事，這些聲音攪得她心里更加煩躁，兩人便向村后的小公園走去。

“你是來應聘的吧？我姐說，你是專業學釀造工藝的高才生。”

“啊？不是，我是來退親的。”

“退親？和誰退親？”

“王賀，你哥啊！你不知道我們的事嗎？”

“啊？你和他退親？你們什么時候訂的親？王賀是我姐夫！”

“啊？王賀是你姐夫？他成家了？”李晴一時沒轉過彎來，但聽說王賀成家了，心里不覺松了口氣，所有的為難一下煙消云散了。

“你和我姐夫是咋回事？你得說清楚。”

李晴看曉偉一本正經又假裝鎮靜的樣子，順手在路邊拽了一根毛毛草，說：“我家在大旺鄉李家窩鋪，我們那里山多地少，日子過得很窮。五年前，我上高三，正是準備沖刺的時候，奶奶病了。本來家里人砸鍋賣鐵地供我，這下雪上加霜。我爹沒辦法，把家里唯一的一頭驢牽到集上賣，為了多賣倆錢兒，他竟多跑了好幾十里路到古堡鎮去賣。爹說，驢最后被王賀的爹買去了，還多給了錢，還說要幫我家種南果梨樹，從根兒上脫貧。后來，王賀爹真給我家送去了南果梨苗，還經常過去幫忙剪枝侍弄，我爹就是靠著賣南果梨供我上的大學。我爹聽說王賀歲數大了還沒娶媳婦，為了報恩，就把我許給了王賀，說等我畢業就結婚。”

“你說，這又不是舊社會，還時興這樣的？大學四年我幾乎沒回家，都是做兼職賺錢，就是想畢業之后親自退了這門親事。”

“那你家不知道王賀和我姐結婚了？”

“不知道。我不回家，我爹覺得沒臉見人家，總催我畢業回來成親，誰知道王賀搞對象結婚了。”

“王賀和我姐是在市里的企業家表彰大會上認識的，倆人都是干事業的人，有共同語言。我姐放棄城里的生活，跑這兒來和他一起辦南果梨深加工基地，現在不但有南果梨酒廠、飲料廠，還在做南果梨醋的試驗。我姐夫這些天就在忙新設備的安裝調試，聽說還從省里招來個大學生。我還以為你就是呢。”

4

王賀一直在忙，李晴在曉偉的陪伴下參觀了南果梨園。親手撫摸著有150多年樹齡、被稱為“南果梨祖樹”的樹王，她感慨萬千。樹上南國梨隨風搖擺，她感謝這小小的南果梨，不僅讓她順利完成學業，還讓鄉親們都富了起來。她也感謝王賀一家人用善良給了她美好的未來和希望。

張曉敏一再挽留，李晴多住了幾天。曉偉陪著她參觀了工廠，她也弄明白了，曉偉研究生畢業，來廠里做技術工程師。黨的政策好，王賀這些年南果梨事業做得風生水起，那一屋子獎狀、錦旗都是他得的。

李晴一直到走也沒見到王賀。張曉敏摟著她說：“妹子，這兒就是你的家，一定要常回來。”曉偉說：“你好好考慮考慮我跟你說的事。”

村莊往后移動，漸行漸遠。微信上曉偉的頭像閃了又閃，他在等李晴的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