鍇文

縣高中五兄弟
韓闖回憶起20世紀90年代的初中時光,那是他們小縣城里唯一一所中學,學生大多來自附近鄉鎮或農村。他是縣城人,母親又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在同學中他有優越感,入學第一年,他交了4個好朋友,其中一個叫馮真(化名)。
馮真來自偏遠農村,家境貧寒,住校費用都是村委會給墊的,成天穿一套破舊的軍裝,據說是他已故父親參軍時穿過的,每天在食堂吃飯,也只能吃咸菜和苞米面菜餅子。但馮真非常聰明,學習一直不錯。
中學畢業后,五兄弟有的直接就業,有的上了技校,韓闖上了縣高中,而馮真考入了市里重點高中。那時通信并不容易,寫了幾年信,四人慢慢和馮真斷了聯系。
轉眼30年過去,保持聯絡的四兄弟都在縣城生活,這些年縣城的變化翻天覆地,四兄弟都已是小康生活,經常聚會,一直沒有馮真的消息。直到去年縣中學舉辦50年校慶,同時傳出消息,學校最古老的那棟教學樓就要拆除。
“校慶之前,我們班的同學有過一次聚會。”韓闖說,確像有些文章說的那樣,聚會上大家互相吹捧,互相羨慕嫉妒,但也有真情流露,回味當初的美好。“這種時候,我們幾兄弟就更想念老四,不知他現在身在哪里?過得如何?是否也曾想念我們?”
巧了,提到馮真,一位在市里工作的女同學說,她參加一次開工儀式上看到了馮真。韓闖一聽,問是什么儀式,隨后用手機上網,查到相關報道上的照片,真的是他。
馮真此時已是一家大型國企的負責人,照片上前呼后擁,好不威風。韓闖四兄弟看了,驚喜不已。他們忽然想起,五兄弟唯一一張合影,是畢業時在教學樓前照的。幾個人立馬有了心愿,找老四回來,五兄弟在即將拆除的樓前重新合一次影。
難見的馮總
韓闖第二天一早就開車去了市里,按導航找到這家大國企的總部所在地。韓闖在一樓接待臺前做了登記,樓上下來一個年輕辦事員,聽了韓闖的來意,很疑惑,說,您如果是馮總的同學,應該有他的聯系方式,還是直接打個電話吧,不然我們不方便安排。
韓闖不愿細說,就在一張字條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說:“請轉交給你們老總。”
出來后韓闖去逛街,按他想法,馮真看到聯系方式一定會給他打電話,然后兩人相見。但到晚上,沒一點兒消息,韓闖一想,應該是辦事員根本沒把消息傳遞上去。
“一想也理解,辦事員遇到我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或許懶得搭理。在我們這個城市,正常辦事也需找熟人。”韓闖索性找個賓館住下,晚上給市里自來水公司的朋友打電話,問認不認識這家大國企的人,想要馮真電話。
沒想到這朋友立馬問:“這集團是市內非常有名的大國企,你找他們老總有什么事嗎?”韓闖知道對方誤會了,解釋說:“我能有什么事,就為同學聚會。”
朋友說,這集團的一位副部長是他朋友,剛聯系過,對方說不知道電話號。集團中層干部不知領導手機號,不可能啊,明顯是推諉。但一想,大家彼此不熟,不泄露領導電話也是規矩。便和朋友提出,晚上一起請那位副部長吃飯,認識認識,然后再說。
到晚上,韓闖和朋友左等右等,那位副部長終于來了,但神色比想象中更謹慎,簡直是警惕,拐彎抹角地問,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馮總。
韓闖倒真奇怪了,一個國企能有多大權力,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別人來求辦事,便說,告訴我電話違反你們單位規定,那我寫個字條,您幫我轉給馮總,可好?
對方仍拒絕,說企業倒沒什么權力,只是現在事事要謹慎。他也相信韓闖是馮總的同學,但如果韓闖和馮總聯系上,開口求辦事,馮總愿意辦還好說,如不愿辦,甚至不想辦,反倒要怪罪下面的人多事,給他出了難題。
韓闖忽然有一個感覺,面前這位副部長抱定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幫領導聯絡一位老同學,若只是好友重逢,這功勞他也不稀罕,若是壞事,自己也不沾邊。
等不來的電話
第二天返回縣城家里,韓闖大肆聯絡熟人想辦法,結果,一個不太熟的朋友說,能夠聯絡到這家國企的辦公室主任,但也不太熟。
那也要聯絡,打電話,對方的拒絕和那位副部長如出一轍。約吃飯,對方根本不出來,韓闖來勁了,干脆把家里珍藏的兩瓶茅臺拿出來,讓不太熟的朋友送給這位不太熟的主任。
這位主任總算出來見了個面,官腔十足,說:“別繞彎子,若是你和馮總熟,怎會不知他電話。若是不熟,找他必是有事相求,你先說我聽聽,幫你把把脈,看看是否合適。”
謹慎到這般程度,把韓闖氣樂了,說:“你看這樣可好,你告訴我領導明天幾點上班,我在單位門口和他偶遇一下,未來無論發生好事還是壞事,都和你無關。”
沒想到這位主任疑心更重,問:“你是有什么問題要反映嗎?”韓闖真生氣了,說,你們至于嗎,連偶遇也怕牽連到自己,我真的找他沒事,就是想約同學聚會。
這位主任攤手,說那就愛莫能助。要么這樣,你直接寫封信,發快遞,他是絕對會收到,也會看的,這樣我們就都沒責任。
韓闖沒辦法,第二天真按主任的說法,寫了封信,說明同學聚會原委,信封寫馮真親收。10天過去,馮真仍沒和他聯系。韓闖真急了,去找了自己表哥,表哥在市政府是個小領導,讓他幫忙問電話。表哥竟也非常謹慎,說,你還是寫下你的電話和姓名,以我的名義發給那個集團吧,看看馮真是否愿意和你聯系。
韓闖徹底服了,照辦。第二天,就接到了電話。
電話那端,馮真很親熱地問兄弟幾個這些年近況,都在干什么工作。但隨后說自己忙,不方便見面,問:“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要幫忙?你說吧,我現在這個位置,雖然有些事不好辦,但力所能及的,可以想辦法試試。”
韓闖忽然哭了,說:“老四,真沒有事,就是這些年,老大和我,還有老三老五都想你,一直找不到你,想見見你。我們確實沒什么能耐,但真沒事,你不用這么世故。”
電話那端沉默片刻,岔開話題,問:“阿姨好嗎,現在應該早就退休了吧,我還記得阿姨給我做的肉醬呢。”
韓闖說:“我媽去年已經去世了。”
電話那端又沉默,最后說:“老二你說吧,找我到底什么事,我肯定盡力。”
韓闖說:“找你,只想聚聚,看來我們聚會對你沒什么價值,何況你太忙,等有空時,再給我打電話吧。”
又過了幾個月,直到韓闖接受采訪時,他仍沒接到電話,他也沒再給馮真打過。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