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淼

瀏陽河畔可養貓育娃,吳楚小城能寫寫畫畫。
因為疫情和疫情之后的一種慣性,我有一年沒離開瀏陽了。
今年夏天終于出了趟省,晚上跟朋友在上海黃浦江邊散步,身邊經過一個個慢跑的人,他們神情專注,眼神堅定看向前方,聽著耳機里的音樂,仿佛除了腳下的路,腳在路面上的感受之外,一切都不存在。至于他們是不是真的這樣,我并不知道,我說的是我在跑步時的感受——想來也差不多。
我朋友說自己不管去哪兒,都帶著跑鞋。晚上在陌生的城市跑一跑,人就會產生歸屬感,心就踏實下來。
說到歸屬感,這是人和城市之間最玄妙的關系。我自己在瀏陽安家幾年后,歸屬感遲遲無處尋覓。不知怎么搞的,不管待多久還覺得自己是個過客。
寫“大城小事”專欄前,瀏陽于我而言就像“看不見的城市”。我看不見她,多半也因為看不看都無所謂。“城市嘛,哪兒都一樣”這可不是只我一人這么說。卡爾維諾寫過,他之所以有《看不見的城市》這個靈感,是鑒于我們之中甚為普遍的生活方式:就算我們不斷由一個機場換到另一個機場,從一個城市換到另一個城市,但過的卻是我們在任何城市所過的雷同生活。寫這個專欄后,我開始有意觀察瀏陽。
讓我驚訝的是——我竟然在寫瀏陽的過程中找到了歸屬感,盡管這種歸屬感不是對城市本身,而是一種意象。就算沒人認證,我也覺得自己算個當地人了。
也許有人會提出意見:“你都不是在這里長大的,也不會說當地方言,算哪門子的當地人?”那我就要對這位假想出的閑人馬大姐說:對一個城市產生歸屬感,不見得會說當地方言,更不一定非得是人生最初幾年待過的地方。你的家鄉更可以是你想象力的定居地,這就是陜西人鄭鈞能寫出“回到拉薩”這首歌的原因。即使他從沒去過西藏,拉薩也可以是他闊別已久的家。
說到歸屬感,這是人和城市之間最玄妙的關系。
我平時的工作通常都在孤獨中進行,在哪里對我來說都不太重要,關上書房的門,翻開筆記本,我就打開通往另一世界的門。
特別是開始寫神話和奇幻故事之后,書桌就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綠島。這座島哪兒也不在,又可以在任何地方,這座綠島可以讓我努力想清楚松樹小子該在什么時候以什么樣子出場,也能讓我走近看清戴著黑天鵝面具的獨行俠法師偶爾露出英俊的臉。
真實世界的憂愁困惑在綠島全不存在。等我離開島嶼,沿著小路出門,就來到真正的瀏陽。路過柚子樹、九里香,來到一棵夾竹桃樹下往上看,那里十有八九站著一只尾巴超長的藍鵲,你看它,它就一定歪頭看你。
經過一家我爸以前很喜歡的嗦粉店、一家常去的干洗店、一家常吃的新疆烤串店,除此之外的店鋪換了又換,從清吧酒吧日料店到藥店再到采耳店洗腳店嬰兒泳池,讓人難免感嘆經商不易。
來到瀏陽河邊,再走過一棵棵桂花樹、紫薇、美人蕉、黑刺李。拐到橋上看在瀏陽河里游泳的人和狗,看橋上站著的釣魚的人,看遠處的輪廓和色彩需要費不少顏料的山巒,鳥也在空中盤旋,現實如分層蛋糕一樣疊放在我眼前。直到背后有人高喊:“桃哩!津甜哩!”(方言,意思是:“賣桃子,超甜的!”)把我嚇了一跳,同時也提醒我該沿著之前的路回綠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