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挎斗兒”?估計現在的年輕人幾乎沒人清楚。其實,它是“挎斗兒”車的簡稱,分為兩種,一種是三輪摩托挎斗兒,在摩托車的右側裝一個坐人的挎斗兒車,也簡稱“挎子”。電影里常見士兵、警察乘坐這種車,它機動靈活、輕便快捷。二十多年前,城市的公安人員還配備著這種車輛,屁股冒煙,嘟嘟作響,風馳電掣,好不威風。現在,摩托挎斗兒基本上絕跡了,至少在大城市已很難見到。
另一種是母子“挎斗兒”,是仿照三輪摩托的樣子在自行車上增加一個帶車輪的木制小箱包,上面翻蓋或側面開門。這種挎斗兒是20世紀80年代以前城市年輕夫婦專門為接送孩子準備的,又稱“母子車”。
摩托挎斗兒這里姑且不論,我們只說這自行車“挎斗兒”。
二三十年前大城市里,機動車雖然不算多,但城市建設落后,道路狹窄,時有擁堵,當然,擁堵主要是由成群結隊的自行車造成,尤其是到了上下班的高峰時段,馬路上時不時會發生一些“腸梗阻”現象。有時騎著自行車,不知什么時候前面堵得水泄不通,你稍作猶豫,再想調頭返回,后面又堵成了一團。你是進又進不得,退也退不得,干著急,沒辦法,只能眼巴巴在那兒等著。想當年,我被堵在路上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那時,在天津流行過“三大怪”的說法——“自來水腌咸菜,臨建棚滿街蓋,騎車沒有走路快”,可見堵車現象之嚴重。據說當年天津市自行車的擁有量為全國之冠,道路狹窄,自行車多,加上有些人不遵守交通規則,擁堵于是在所難免。對此,交管部門就開展了對自行車的重點整治,其中有一條規定:嚴禁在馬路上騎自行車帶人。
自行車不準騎車帶人,這一規定對減少擁堵和事故究竟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這項規定給有小孩子的年輕夫婦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雙職工上下班,家里如果沒有老人照料,孩子就要送到幼兒園、托兒所,一來一去,接送就成了問題。抱著孩子走路?道遠人累,體力不支;乘坐公共汽車?人多擁擠,時間也難保障。買輛私家汽車?那時候的私家車比現在的私人游艇還少,別說沒有賣的,就是有,人們也買不起。中國人那時普遍的收入水平只夠省吃儉用買輛自行車的,青年職工一個月拿著三四十元錢的工資,買汽車無異于癡人說夢。
“騎車不準帶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萬般無奈,家長們只有另想主意,自行車不讓帶人,但沒說挎斗兒不行呀,法無禁止則可為。于是人們仿照三輪摩托,依葫蘆畫瓢,將自行車改裝成了母子挎斗兒,它成了當年每一個年輕父母首選的交通工具。
別的城市不清楚,反正天津的母子“挎斗兒”是當年街面上的一景。到了上下班時間,馬路上到處是各式各樣的挎斗兒車。只見媽媽們手握車把,表情木然,急匆匆地騎著車子往家里趕。旁邊的挎斗兒里還裝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呢!她們得趕快回去做好飯把他們喂飽。
一時間,五顏六色,樣式各異的母子“挎斗兒”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它們做工精巧,爭奇斗艷,儼然是一道流動的“挎斗兒”車展。
當年,天津街面上跑著多少輛“挎斗兒”車,沒有人做過統計,我估計得有十萬輛以上。這么大的市場需求量,卻沒有任何廠家抓住這個商機投入設計生產,所有的商店都不賣母子“挎斗兒”車。這些車基本上都出自孩子他爸之手,尤其是自行車旁挎的那個“斗兒”,形狀顏色,各不相同,幾乎沒有重樣的。用木板做好的包箱“挎斗兒”,刷上油漆,繪上圖案,有門有蓋有窗戶。“挎斗兒”里面布置得舒服妥帖,被褥、食品、水瓶、玩具,一應俱全。孩子在里面或坐或臥,看景觀色,悠哉游哉。當然,這么說多少有點昧良心,能有小汽車,誰忍心讓孩子受這份活罪。“挎斗兒”不僅空間有限,而且冬天賊冷,夏天奇熱,把祖國的花朵放在這樣的悶罐里憋著,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物資貧乏年代里的人們,將聰明才智發揮到了極致,條件的落后也催生出了數不清的能工巧匠。為了下一代的成長,爸爸們想盡了辦法、挖空了心思,為給孩子搭建一座漂亮舒適的流動小窩,他們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找材料、做木工、刷油漆、焊車架、裝車輪,小小的“挎斗兒”車凝結著他們的汗水與智慧。假如有人沒有手藝也沒有條件制作“挎斗兒”,沒關系,可以到舊物市場去買別人家不再需要的二手“挎斗兒”。
不知從哪一天起,“挎斗兒”似乎一夜之間從街面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現在再想找一輛當年那種母子挎斗兒也許比收藏一輛老爺車還難。這正應了那句話:“不是我們不明白,這個世界變化得太快。”
說完“挎斗兒”再說來說說“面的”。至少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城市里的出租車還比較少見,只有高檔賓館門口才有為數不多的出租車。當年人們出行,主要依靠公交車、自行車,私家車幾近于無。那時候,在某個單位開小車的司機可是風光無限,炙手可熱,許多人都會有求于他。一來,小車司機都是伺候頭兒的,在領導鞍前馬后精心伺候,大都是領導的紅人、心腹,能得到好處不說,一般人還輕易不能得罪,得罪了司機,說不定什么時候他給你“上眼藥”“緊鞋帶”,在領導面前說你的壞話。二來,當年沒有出租車,誰家有點私事,老人孩子生病,娶媳婦嫁姑娘,運送大件東西,免不了要麻煩單位的司機。開著公家的車干點兒私活,既落人情,也得實惠。
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對出行有了更高的要求,而在私家車還沒有普及之前,城市中自然迎來了一波出租車數量的增長,這其中最先大量投入市場的便是那種黃“面的”。
“面的”是“面包的士”的簡稱,“的”讀(di),不讀(de),它是出租車英文Taxi的漢譯簡稱,因形似傳統的長方形面包,也稱面包車。
“面的”剛面世那會兒,我聽院里的大娘們議論:“大街上到處跑的小黃車,明明是鐵的,怎么上面寫著是‘面的(de)呢?”街道大娘們平時極少乘坐出租車,難免會鬧出點笑話。
“面的”的主要車型基本上就是黃色的“大發”牌微型面包車,俗稱“黃大發”。當年生產“大發”的天津汽車公司曾在中央電視臺做過一個廣告,廣告詞用的是:“要發家,買大發,發發發!”簡潔明了,十分迎合人們對發財致富的渴望。
“面的”耗油少,空間大,座位多,價格低,備受出租車司機的歡迎。當然,普通市民也喜歡坐這種車。一是起步價低,各城市五公里之內最初三、五塊錢,一定的公里數內基本上每公里一塊錢。二是車內寬敞,最多能載七位乘客,有時幾個人合伙搭乘一輛“面的”,比坐公共汽車還劃算還便宜。此外,當需要拉一些貨物時,比如自行車、電視機、洗衣機什么的,都能塞進車里,是典型的客貨兩便的經濟型出租車。
想當年,黃“面的”馳騁車場,威風凜凜,穿梭于大中城市的大街小巷,黃色的車流像一條條黃色絲帶,將發展中的城市點綴得鮮活生動。據說,在“面的”發展的鼎盛時期,僅北京城區的街面上,每天就跑著三萬多輛“黃大發”,那是何等的壯觀,何等的氣派。
當然,過猶不及,“面的”的急速膨脹,也帶來一些負面效應。有的人將其貶為“黃災”泛濫,“黃蟲”橫行。隨著城市的發展和人們環保意識的加強,“面的”自身的缺陷也日漸顯現,除了車型單一、配置較低以外,廢氣污染也比較嚴重,一些城市從環保、安全和城市形象考慮,開始陸續淘汰“面的”,換成了轎車型出租車。2005年10月1日,天津市最后一批“面的”禁止運營,全國主要城市的出租車行業徹底告別了“面的”時代。
“輕輕地你走了,正如你輕輕地來,你揮一揮手,作別天邊的云彩。”“大發”車停產以后,形容憔悴的“面的”帶著一臉的憂傷無奈,被人們無情地拋棄了。說句心里話,許多人還是會懷念著它,他們并不因乘坐“面的”而感到羞愧辱沒,絕大多數百姓出門打“的”為的是方便,圖的是實惠,不大考慮舒適和體面。那些年,我只要乘坐出租車,首選的就是“面的”,不為別的,就為了省錢。
隨著時間的流轉,不知不覺間,“面的”已從生活中消失多年。當我再次看到它時,它已成為首都博物館里的一件展品,記錄著逝去的歲月和曾經的風景。
時代前行的節奏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當下的街頭,私家車已成主流,公共交通事業也與時俱進,傳統的出租車之外,新生的網約車更是隨叫隨到。而當我們回望歲月時,一面感慨著“挎斗兒”和“黃面的”的相繼消失,一面也在感受著出行方式迭代下的時代加速度。
責任編輯 高 璟
作者簡介:
張映勤,1962年生,大學中文系畢業。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編審,《天津文學》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