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林則徐楹聯的家國情懷

□張小華

林則徐是近代開眼看世界第一人，著名的民族英雄，他愛國愛民，也是一位以詩聯之筆表達其愛國情思的詩人、聯家。林則徐一生勤于聯語創作，但他本人并未保留資料以待成集，所幸同鄉好友梁章鉅編輯《楹聯叢話》《楹聯續話》時多有記錄，他的聯語才被保存下來，今存約一百七十多副。

林則徐官至一品，護國胞民，抵抗外國勢力的武裝侵略，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奉旨以欽差大臣之身赴廣東查禁鴉片，行虎門銷煙壯舉，蜚聲海內外。他的一生，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事父事君、提倡社會實用的傳統詩學教義深深地浸蘊于他的思想，這種詩學教義又規定了他創作思致的大體走向，詩詞之外，林則徐聯語中也托付了心志，讀者無處不可以看到他心系家國，鞠躬盡瘁的一片赤誠。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這副聯也是《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的頷聯，全詩為：『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謫居正是君恩厚，養拙甘于戍卒宜。戲與山妻談故事，試吟斷送老頭皮。』頷聯早于成詩之前所得。據載，林則徐與朋友作詩鐘時，拈了『以』『之』二字，被要求作雁足格。詩鐘中以虛字作此格頗難下筆，但林則徐成了此聯，連橫《番俗摭聞》稱：『誰謂游戲之中而無石破天驚之語耶。』連橫所言不虛，此聯實有大臣之度，擔當之識。林則徐不僅此聯以大臣之風顯擔當之任，多副聯中皆彰顯赤膽忠貞的家國情懷，他的聯語，非處處自題明志，但不管何種聯語，不管是以己言，還是代他人言者，其所言內容，所表達的思想感情，以及措詞的角度，所選擇的詞語等，均見家國情懷。這些楹聯以題材分，主要表現在選人、御侮、重農三個方面。

一、選人

人才是國家的支柱，人才盛則國家興。林則徐非常重視人才的選拔。他曾識拔了近代維新思想家馮桂芬，并招入署中，他還專折保薦著名思想家和愛國者姚瑩為長洲知縣。為便于選拔更多清貧飽學的『真才』，林則徐改革科場點名、入場及閱卷等方法，『創設信炮，點燈脾，陰以兵法部勒之』，并且『嚴考簾官，嘗于其文畢，檄命自注詞意出處』。他希望能『培四海賢才俊乂』（《挽蔣礪堂節相聯》），他對人才飽含期望。

福州貢院

皇路許馳驅，舉孝興廉，海嶠人文羅福地；

天門同詄蕩，蜚聲騰實，蓬瀛才望奮清時。

皇路，君道、國運，也比喻仕途。海嶠，海邊山嶺，貢院在福州。上聯言國家舉孝興廉，士子參加貢院考試仕途任馳騁，福州亦會人文鼎盛。詄蕩，空曠無際貌。《漢書·禮樂志》：『天門開，詄蕩蕩，穆并騁，以臨饗。』蜚聲，揚名，馳名。騰實，謂功績傳揚。《北史·周宗室傳論》：『飛聲騰實，不滅于百代之后。』蓬瀛，指海上。下聯講只有士子干一番業績，朝廷來自海上的危機才可以解除。

清代中后期，中國的傳統社會，特別是政治與思想體系，進入日益衰敗的沒落階段，而西方殖民主義者則以其資本主義的新興力量，用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古老的帝國遭遇『數年未有之巨變』，進入到『苦難深重』的危急關頭，危機從海上來。作為『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的林則徐，面對清政府來自海上的危機，面對列強的咄咄逼人，他希望選拔人才，因為朝廷只有善用人才，才能海晏河清。他也希望被選拔的人才發揮才干，讓功績遠揚。

通過林則徐聯語可以看到，他的人才品質是豐滿的，如《福州貢院》聯云：『達四門四目四聰，我有嘉賓，莫負文章華國選；書六德六行六藝，烝哉髦士，要兼孝弟力田科。』下聯是林則徐認可的人才標準。六德：知、仁、圣、義、忠、和；六行：孝、友、睦、婣、任、恤；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從道德標準、實踐行為、掌握知識方面立人才標準。烝，贊頌之辭。髦士，英俊之士。孝弟力田，漢代選拔官吏科目之一，獎勵孝父母敬兄長和努力耕作者，選中者經常受賞賜，并免除一切徭役。林則徐認為，只有符合此標準的人才，才能更好地報效家國。

二、御侮

林則徐深知，兵事盛則國強，而后民有所依。為抵御英國殖民者武力挑釁，林則徐不但建設海軍、裝備海軍，還予以精心訓練。清代水師建于入關前后。為鞏固中央集權，水師建制『化整為散』，沒有統一的艦隊，基層編制分為營、哨、司三級，除提督、總兵直轄的標兵較集中外，大多零星駐防于江、河、湖、海各『汛地』，每一汛地數人至數十百人不等。如此建制，除『防賊捕盜』外，根本無法調集兵力抵御強敵。林則徐到廣東后，目睹英國的船堅炮利，為捍衛家邦，決定『師夷長技以制夷』，建制水師，加強訓練。

演武廳

小隊出郊坰，愿七萃功成，凈洗銀河長不用；

偏師成壁壘，看百蠻氣懾，煙消珠海有余清。

梁章鉅《楹聯續話》載：『林少穆督部總制兩廣時，海禁方嚴。督部于城外新建一演武廳，精選督撫兩標勁卒數百人，親往督操。自題廳柱一聯。』林則徐積極訓練士卒備戰，并在演武廳手書此對聯以鼓舞士氣，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心系家國安危，他希望『煙消珠海有余清』。七萃，泛指天子的禁衛軍或精銳的部隊。

因為御侮，林則徐對一切守護鄉邦之人表達敬意。

福州南臺水部尚書廟

節鎮守鄉邦，縱景炎殘局難支，一代忠貞垂史傳；

英靈昭海澨，與信國隆名并峙，十洲清宴仗神庥。

福州南臺水部尚書廟，祀宋陳子龍。陳文龍，福建興化人，深受南宋朝廷器重，出任多個重要職位，頗有成就。元軍南下，各地守將紛紛受降，招降使者兩次至興化勸降陳文龍，均被其斬殺。陳文龍后被元軍抓捕，在押送杭州途中開始絕食，經杭州岳飛廟時，氣絕而死。上聯『景炎殘局難支，一代忠貞垂史傳』，指景炎元年（一二七六）益王稱帝福州，陳文龍出任參知政事，陳文龍一上任就迅速平定了漳浦、興化叛亂。元軍占領廣州后，泉州、福州守將紛紛投降，陳文龍難撐大廈，遂成為一代忠貞，立于史傳。陳文龍后被封為海神，林則徐對死后都盡力保『十洲清宴』的陳文龍心生敬意。

李忠定公祠

進退一身關廟社；

英靈千古鎮湖山。

李忠定即李綱。靖康元年（一一二六）金兵入侵，李綱團結軍民擊退金兵，但不久即被投降派所排斥。后來一度被起用為相，為政之時，他力圖革新內政，從國家、民族利益出發，舉薦人才，保護將帥，不為個人謀利益。林則徐認為，只要忠臣義士在，國家就有可以托付的人，林則徐抵御外敵的決心同李綱抗金的決心一樣。

海內承平，是靠捍衛得來的，海內承平，也需要心系家邦之人，林則徐借聯表達心聲，心系家國，語妙雙關，不落窠臼。

三、重農

民本主義是儒家用以治國安邦的指導思想，林則徐繼承了中華優良傳統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他在《程明道先生祠》聯中說，『得民以道，千秋斯統不虛傳』，他重視農民，為民謀利，如《送葉小庚之官云南富民縣》聯，『神從金馬見；民能使富莫憂貧』。林則徐強調『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而民之本在農業，故林則徐十分重視農業生產及技術改革。

后樂亭

宦游到處身如寄；

農事何時手自親。

農事興則民富國強，林則徐游宦四方，心系農事。他認為，『水利為農田之本』，『國計民生實相維系，朝廷之度支無一不出于民，故下恤民生正所以上籌國計，所謂民惟邦本也』他也體味到『勞勞竟日償百錢』的勞動人員生活的艱辛，對他們寄予深切的同情。他宦游足跡所到之處，對當時當地的農業發展、谷物收成均予以細致記錄。道光七年（一八二七）林則徐進京途經蘇嶺，他記道：『田中大麥結穗，長于燕尾。小麥輕花始揚，色含淺綠。菜花則濃如金屑，疊花被隴，其芳襲人』，就任陜西路上，又作如下記錄，『雨澤頻沾，入土已深透。其直隸之正定及山西之平陽、蒲州等府屬，二麥正在登場，收成約有七八分不等；其未經收獲者，得雨之后，顆粒亦皆飽綻。入陜西境內，麥已收完，沿途村莊咸在曬碾。詢之農民，僉稱今歲麥收較數年中尤為上稔。近又屢得透雨，秋禾雜糧悉經播種，并有出土尺余。』道光十年（一八三〇），經湖北，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江蘇遇水災，道光二十六年（一八四六）養病期間，均有關于農事的記錄，時時處處，林則徐都表現對農業發展的關切之情。

農業生產中，林則徐還極重視實踐，是一位農業實踐的改革家。他推廣應用農業科技，提倡農具改革，學習西洋水龍尾車取水。當時科技專家齊彥槐試制龍尾車，林則徐實地觀看多次，『蓋觀此龍尾掉河，尺水可以興洪波。內無退轉外無漏，崇朝百畝如滂沱。一車當五人當十，用力甚少成功多。八家同井辦一具，旱澇不患田無禾』，觀察龍尾車取水后的林則徐更堅定地推廣龍尾車。他還提倡改變傳統的農耕方式，在京畿地區『營田種稻』，在江南實驗雙季稻，改良作物品種。

此聯乃摘句聯，摘自蘇軾《至濟南李公擇以詩相迎次其韻二首》，也是林則徐重農思想的體現。林則徐一生歷官十余省，『身如寄』是他對一生宦游不定的概括，『手自親』，是他欲通過農業強國固國的強烈愿望，是他愛國民本思想所激發出來的家國情懷的表達。

作為一名儒者，在中華民族處于危難之際，林則徐反省并努力構建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學，尋找可以拯救家國的新方、療治的新藥，一路坎坷艱辛，其所為所奉如其聯語所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廳事》），林則徐以其『容』，其『剛』，在險惡環境中踐行著他的家國情懷，以上所選聯語均是發『家國情懷』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