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紅
無意中,我在網店上發現了一本書。這本書如果繼續流傳下去,會對我的名聲產生極壞的影響。這本書是我寫的,是一本書畫家的訪談錄,至于這本書的書稿在進印刷廠的時候中了病毒,出現很多錯碼,很多錯別字,實在讓人尷尬。如果重印需要不少花費呀,當時如果重印就好了。我開始原諒了這個印刷廠的辦事員,只說他太過粗糙。實際上,粗糙的是我,我就是一個粗人,一點也不追求完美。我在人生的緊要處松懈了。我的一生大概只能這樣,苦苦追求而一事無成。
我向存僥幸心理,認為再大的錯誤讀者也不會覺察。由于書籍是結集出版的,有所涉及的人一般都讀過文章了。還會有再讀第二遍的人嗎?如果說人心冷,世情必淡!這是一本屬于小種的書,是小種,不是小眾,不在暢銷的范疇里,誰會去看這樣的書呢,就是書中夾著,咱們別說什么樹葉,大膽地說是一泡狗屎也不會有人發現的。碰巧的是遇到這樣一位不怕麻煩也不怕臭的畫家,一位較真的人。他不僅看了此書,而且看得異乎尋常地仔細……
顯然,在該書出版之前,他沒有事先看到文章。作為畫壇的一位大師之后,耳濡目染,這位出身墨香之家的大師之子,經過近七十年的勤學苦練,現在也成了大師一級。令大師生氣的是,我把他的意思弄反了。我不記得他的意思了。他有意思嗎?他可是太有意思了。我認為,一個畫家主要靠的是手上的活兒,至于他的思想,如果說有思想的話,也是無關緊要的。米蘭·昆德拉說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更不用說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描摹這個世界的畫家了。大師對這篇文章提出了嚴厲地批評,仿佛氣憤不過,還用紅顏色的筆在書頁上一一做了批注,連錯別字都沒有放過。他干完的校對工作,然后把書寄給了我。這可是大師的手跡呀,屬于大師難得的手稿。求大師一幅字可太難了,那等于向大師開口要錢呀。大師可不是輕易給人寫字的,不知這算不算壞事中的好事。我可以肯定的一點,這本書是十分昂貴的了。
我收到書百感交集,想重印又無力拿出那么多錢,當時我還在還房貸呢,置之不理吧實在讓人汗顏慚愧。大師強調,停止發行此書,以減輕此書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實際上,這本書從來就沒有發行過。出版社是正規的,但不負責發行,一本書從出版社到新華書店,這是艱難的歷程。那時候還沒有當當網、京東書城之類,我出了書,主要靠手傳,手把手地傳送,就是送送人,充當一個文化人,聊以自慰自樂罷了。
這件事情本來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令人驚奇的是,我在網上竟然又發現了一本一模一樣的書。從圖片上,我看見批注也是紅顏色,筆跡無疑出自大師手下,就連折疊書頁用作標記的方式都絲毫不差。還出身顯赫呢,我偷偷地罵了大師一句可真不是東西。不是東西,是很嚴重的京罵。很過癮。這不是小學生嗎。大師怎么說話不算話呢。算他有心計。當時,大師好像說了一句,除了寄我的,他批示過的,其余的他已經作了廢品處理。后來,我想開點了,大師也是人呀,人家可能氣不過,當時就批注了兩本。因為,我送他樣書的時候,可不止兩本呀。我猜,大師把批注過的一本寄了我,一本他自己留存了。這也在情理之中。那他自己留存的這本,是這樣流傳出去的呢?難道是他整理廢舊書籍時隨手丟棄又被人撿到。只要有舊書的市場在運轉,這種可能是經常存在的。有個詞兒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就是了。怎么辦?好在網上我只搜索到這一本,如果多來幾本的話還真不好消受。因為,它標注的價格并不便宜。讓這本書從網上消失的唯一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把它買下來。對這樣一本書,砍價是困難的。終于,在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我最終還是以很高的價錢買了下來。
幾天之后,我收到了這本書。打開包裝,我甚至能夠看到自己原先留在這本書上的手印,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留在上面的氣息。我沒有激動,我的心情十分平靜。我先不說話,我盡量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均勻。我在原地站定,不至于團團轉,手忙腳亂了,就開始尋找自己收藏的那本書,那本被大師批注過的錯書。它本來就放在我伸手可及的書櫥里,我揚起手來,因為,我就是這樣順手就牽出來,不止一次地炫耀——這里面有大師的批示,十分難得,價值連城,萬金不賣。但是,在我揚起手的位置,哪有此書。接下來,我幾乎把自己的書櫥以及藏書之地都找了一個遍,也沒有發現這本書的影子。
我的頭“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原來,是我誤會大師了。
我斷定,買回來的這本書就是我原來的那本!
我失眠了。我輾轉反側,疑惑不解,想的只有一個問題,是誰拿了我的書又把它賣到了網店呢?拿書的人肯定不知道,我在炫耀的時候,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這是在鞭策自己,再也不要犯類似的錯誤。我的大腦像機器一樣在飛速運轉。我最后一次炫耀這本書是什么時候?在這期間,有幾個人到過我的書房?現在到家里串門的人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多了,以前不把朋友請到家里坐坐,甚至是撮上一頓是很不禮貌的。現在,對人太過熱情反而顯得層次不高。所以,在一個本身不是很大的范圍內,找到這位拿書的人應該不是什么難事。我敢斷定,我的夫人來過這個房間,兒子也曾經來過,還有親戚的孩子,再就是一位要好的朋友了。其余,就沒有什么人來過舍下了。如果不能斷言,我可以問網店的人,重賞之下必有結果。我當然可以報案了。不過,用法律的手段來對待能夠光臨我的書房的人,實在有失禮節,也有點興師動眾,小題大做。
我曾經打電話詢問一個經常給我干點私活兒的朋友,你拿過我的書嗎?
回答是,沒有!我知道你喜歡書,怎么會拿你的書?
我問經常來的晚輩,你可拿過我的書?
他說,沒有!
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是那個人……
是誰,你告訴我,我去找他。
“我去找他”被我聽成了“我去殺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嚇了一跳,竊書有過錯,錯不至于死呀。如果因為一本錯書而犯罪,豈不是大訛,莫大的罪過。我非常嚴厲地批評了這位可愛的年輕人,并暗自期望這書是他拿去的。這樣就好了。我也得到了真相。我笑了笑,趕緊說,算了算了,不要再提啦不要再提啦,免得再起紛爭。
人這一輩子,有很多事是弄不清楚的,也大不可必弄清楚,都是小事一樁,還是難得糊涂,糊涂一點的好。但是,我在寫著這些文字的時候,卻比如何時候都清晰明了——
去我書房的人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