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乾
一
梅桂花心里堵得慌。
推開住宅樓大門,她不像往常那樣閃進電梯,在光亮的電梯內壁上看著自己的臉自我夸獎一番。她是齊康縣人民醫院主治醫師,人到中年,該有的都有了,父母安康丈夫寵愛兒女上進,還有什么可擔憂的呢?她那張大臉呈現越來越多的慈悲之色,越來越讓人感覺到像見到彌勒佛一樣和藹可親。誰有求于她 ,只要不違規,她都樂意幫忙。小城的三教九流都有她的朋友。
她拖著沉重的大腿,一級一級地艱難行進,腦里糨糊一樣。
擰開鎖推開門換上拖鞋,直起身子反扣上門,丈夫李勇突然從門后閃了出來,給她一個猝不及防的熊抱,她高擎著提包像稻草人一樣。如果在平時,李勇這樣的襲擊肯定會奏奇效,她會哇哇大叫,用粉拳擂他的胸脯,然后閉上眼睛安靜地偎依上片刻。但今天她一點都不激動,冷冷問他,“今天不是你回家的日子呢?”
李勇剛被提拔為一家醫院院長,事務繁忙,三天才有空回一趟家。他感覺到她的不開心,其實他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只是不想讓她擔憂而已。他幫她脫下外套掛好,輕輕地說:“我的玫瑰花,洗手吃飯吧。”從確立戀愛關系以來,只要在只有他們倆的場合,他都堅持叫她“我的玫瑰花”,她的心每次都為之沉醉,一如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玫瑰花時的心情。
梅桂花回過神來驚問:“麗麗和爸媽呢?”她年前把爸媽從哈爾濱接過來齊康一起過年,想不到……
“他們去大觀園賞花了,說午餐在外面解決。先喝一碗玉米排骨湯暖暖身子。”
她不善于做菜,只要他在家,他都不讓她沾手,挖空心思弄出她喜歡的菜肴來犒勞她。當別人詢問她為什么舍得從哈爾濱下嫁到齊康這個小地方時,她總是回答說是因為上了他做菜手藝的當。她嘆了一口氣,接過碗喝了一口湯,然后盯著他。良久,她告訴他她接到上級領導電話,讓她參加齊康縣防控新冠肺炎專家組。
李勇一愣,然后大聲說:“不行,我已經在里面了,我打電話跟劉局說說,怎能夫妻倆都進去呢,而且你得好好陪陪爸媽啊,他們好不容易來齊康一趟。”說著就掏出電話。
梅桂花制止他,“別打了,劉局又不是不知道咱倆是夫妻,一定是人手不夠才這樣安排的。誰叫我們是醫生呢?從選擇醫生這個職業開始,就得做好了治病救人的準備,就要承擔起使命,何況我們還是共產黨員呢?”
“我知道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情,只是你第一回接爸媽過來怎么忍心把二老丟在家里呢?”
“我爸媽是老知識分子,他們會理解我的,忠孝不能兩全啊,只是麗麗要受累了,她要復習功課又要照顧爸媽。” 李勇點起一支煙,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
梅桂花端詳著眼前這個一起生活將近三十年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見到他似的,又想起前天那一幕。
電視上正在播放國士鐘南山逆行到湖北,面對鏡頭說出新冠肺炎可以人傳人的消息,李勇猛拍一下桌子嘆道:“從醫當如鐘南山啊!他是咱們廣東人的驕傲。他不像有些領導,只在乎頭上的烏紗帽,一手遮天捂著壓著,沒有半點心思關心民眾的生死,如果疫情曝光那一刻開始引起重視,病毒哪能荼毒天下呢?”良久,他自言自語說,看來咱們的好日子馬上結束了。想想春運洶涌的人流,想想武漢九省通衢的樞紐地位,她不寒而栗,心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只是料想不到的是預感這么快就變現了。
二
李勇是院長兼專家組副組長,他忙得分不開身,他在電話里滿懷歉疚告訴梅桂花委屈她了。梅桂花說都什么時候了,還委屈不委屈,她提醒他加強防護。在她看來,醫生更不能感染,否則會傳染更多人,防護好自己,才能看病,服務更多人。
很快,梅桂花所在的齊康縣人民醫院被確定為新冠肺炎定點收治醫院和發熱門診重點醫院,梅桂花及她的同仁們迅速組建醫療團隊,展開收留與救治病例工 作。但由于長時間沒有出現重大疫情,傳染病防治隊伍力量與相關防護物資儲備不足,院里不得不暫時關閉某些科室,重新整合醫療力量加以應對。
大年初一下午,梅桂花把實際情況告訴父母與女兒。母親聽了連連嘆氣,父親皺了一下眉頭說:“有什么辦法啊,醫生就是救死扶傷的,你自己要保護好自己。”梅桂花點點頭,轉身離去,走出五六米回過頭來,她看到父母還佇立在門口望著她,眼里亮晶晶的,她的鼻子酸溜溜起來,心想今年接父母來過年看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反而給二老添憂了。
大年初一就穿著厚厚的防護服像太空人一樣上班,恐怕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梅桂花深深嘆了口氣。沒有患者,她便玩一下自拍發一下朋友圈,贏得點贊無數,朋友們都夸獎她英雄,她回復說沒有人刻意想當英雄,是形勢造英雄。她心底更盼望無英雄的和平時代,可以在歲月靜好中讓身心像一朵花,想開就開,想閉就閉。
第二天,大量武漢車挾持著冷空氣出現在齊康縣境內,風像發哮喘的豬,聽著聽著心頭好像塞著棉花團似的。梅桂花奉命帶領團隊前往檢測。交警把入城車輛攔截在路邊,梅桂花的助手上前逐一測量車上人員的體溫。這賊冷的天氣,讓訓練有素的護士動作也變得僵硬。雖然大部分人很配合,但他們臉上大都擺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有一個腰大膀圓的家伙屈起雙臂擺出健美的姿勢問護士,看看這么健壯的身軀病毒也敢靠近嗎?恰恰就是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中槍,他被帶回醫院留觀,全車人被隔離。他哭喪著臉的樣子就像一截被棄置的樹墩。病毒最喜好的就是自高自大。
這一天,查出疑似病例十六個,有一半是家庭成員。梅桂花心里打了一個結,新冠肺炎傳染性這么強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萬一自己感染了,說不定——她沒有勇氣想下去,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傷害家人。她下定決心馬上從家里搬出來,獨自租個房間居住。
梅桂花打電話告訴女兒麗麗幫忙收拾幾件衣服與一些日用品打包放在門口,她半小時后回去拿,還特別叮囑女兒就站在門里不用出來。女兒很敏感,聲音有點發抖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頗費周折才讓女兒相信她的確只是為了預防萬一而做出這一決定的。
梅桂花回去拿東西。女兒在玻璃門后凝望著她,一雙大眼睛越發楚楚動人。平時這時候,女兒在復習功課,她在旁邊看醫書,她堅信陪伴是最好的激勵。女兒第一次參加高考未能考上理想的學校,她便建議女兒復讀再考,女兒挺乖,學習更加努力,她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想不到備考節奏卻被飛來的肺炎打亂了,照顧二老的擔子不可避免撂到女兒身上,想想都心酸。走出小區門口,她瞄了一下手機,女兒發來一條微信:“媽,注意防護,我們等著您平安歸來。”她居然掉下不爭氣的淚水。
三
梅桂花租了一個單間,買來一個電飯煲及一些速食食品。上班前買點菜,煮好飯菜再去上班。下班回來插上電加熱就可以開吃。為了方便,她在電飯煲下層熬湯,上層燜飯,再在飯中埋上一條臘腸,一舉三得。可是下班回來,身子像散了架似的,她急匆匆洗了個熱水澡,就把自己甩在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望著望著,天花板居然變成大屏幕,開始回放醫院里經歷的一幕幕,淚水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流了出來。
梅桂花心頭亂石成堆,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皮底下漸漸枯萎,她的心理無力感與自責與日俱增。之前見到的是凋零的某一個,她并不覺得有多殘酷。現在一排排的,在她面前喘息著、掙扎著,眼神懨懨與烈日暴曬下的瓜秧一樣,而她心里只有一團亂麻,腦海里時有死神的黑影像蝙蝠一樣掠過,這對于一個一直堅信自己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醫生來說是多么殘酷的事情啊,她覺得自己的心像被高溫炙烤的石頭又被澆上冷水然后痛苦的碎裂著,周而復始。從醫以來,她服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相信人類醫學總可以戰勝病魔,然而經歷非典與新冠肺炎,目睹一個看不見的病毒流行就讓人類招架乏力尊嚴掃地的殘酷現實時,她心里漸漸生長出一個聲音:人類還真的不應該狂妄。面對廣袤的宇宙與隱秘的微觀世界,人類應該學會心懷敬畏,謙卑面對。
心情平復后,梅桂花端起飯吃了起來,卻沒有一點胃口,她又懷念起丈夫做的拿手好菜來了,不知道他在那邊能否按時吃飯,她知道作為一院之長的他比她更忙,所以寧愿陷入長時間的冥想也不愿意打擾他。想著想著眼淚的蚯蚓又爬了出來。
夜里,梅桂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提著滴血的大刀奮力追趕一只巨大的蝙蝠,那蝙蝠翅膀受了傷飛不起來,最后追到懸崖邊上,蝙蝠后無退路帶著哀求說:“可不可以放我一條生路?”
“甭想,你這個禍害人間的可惡毒物!”
“我們是有毒,但我們已經刻意與你們人類保持距離,把家安在巖洞里、荒宅屋檐間、高樹上,你們人類為什么還不放過我們?”
她狠狠地說:“只要是有毒的東西,就有潛在的威脅,就要趕盡殺絕。”
“我警告你們人類,不要靠近我們,地球不只是你們人類的!”
“去死吧!”她揮刀沖了過去。
蝙蝠縱身跳下深淵,她收不住腳也跟著掉了下去,她像遭遇世界末日似的慘叫——
她“啊”了一聲醒了過來,滿頭汗水涔涔。大約與白天里看到一篇分析蝙蝠又是這次肺炎的宿主的文章有關吧。人類為什么就不能夠與其他生物和平共處呢,還要吃過多少苦頭才明白人與自然本來就是共生共榮的生命共同體呢?
四
疑似病例越來越多,各類醫用防護用品緊缺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梅桂花所在的醫院不得不效仿上一級醫院那樣發布接受社會愛心捐贈防護物資的公告。為了節省緊缺的防護用具,梅桂花中午繼續留在醫院里上班。N95口罩、防護服、護目鏡等防護用具一樣都不少地附著在她身上,不透氣的材質使密閉狀態的人體汗流浹背。她忍受著這種煎熬。下班后卸下這全身武裝時,臉上全是護目鏡壓出的印痕,刺痛刺痛的,看上去像被毀了容一樣猙獰。
更令梅桂花沮喪的是自己的助手小黃被感染了。小黃是一個勤快的如花女孩,她燕子般頻繁穿梭在病房中,給病人帶來了春天般的溫暖,怎么就著了道呢?是哪里防護出了問題?細思極恐,那些恐慌的病人、煩躁的病人、憤怒的病人總是糾纏著醫護人員討說法,本著職業道德你不能充耳不聞,你硬著頭皮去跟他們解釋,他們卻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在那無法避免身體接觸的空間里,在病毒神出鬼沒的空氣中,你簡直就是在敵人火力交集的陣地上沖鋒的戰士,不被子彈追上不能說不是萬幸的。她又滴下幾滴淚。她是笑面佛,走到那里,那里就盛開笑的花朵,可是這些日子里她心里壓抑得很,經常想放聲大哭,但是她是醫生啊,醫生哭了,病人豈不是絕望,所以她只能忍住,讓淚水悄悄澆灌自己的心田。
梅桂花去看小黃,老遠就看到小黃那張蒼白的小臉,咳嗽時抖動得厲害的瘦削的雙肩,她眼里又噙滿淚水。小黃抬頭看到她,輕輕說了一句:“親愛的,請不要靠近我。”她一轉頭,淚水奪眶而出,多么善良的女孩啊,都什么時候了,還銘記著保持一米五距離減少感染的要求!她轉過頭來擠出笑容跨出兩大步握住小黃柔軟的小手。作為醫護人員,自己變成病人反過來被同事們看護,心里的沮喪可想而知,她知道這時候小黃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激勵,她怎么能只是考慮自己的安全呢?何況面對的是同一戰壕的戰友姐妹。她告誡小黃要靜下心好好休息,她們在等著她回來。小黃再次叮囑她別告訴家里人,否則家里人會成為熱鍋上的螞蟻的。她沉重地點了點頭,心里好像裝進了一座大山,仿佛她是一位將軍,正在沖鋒戰場上接受一位馬上可能成為烈士的戰士的請求。她轉身就走,她心里彌漫著難以壓抑的悲傷,她怕待下去會放聲大哭起來。
五
今天上午休息,梅桂花走在大街上,過去的車水馬龍擁擠不堪仿佛是幻影似的。空氣中隱約有初春的氣息,湖邊那排木棉樹上擎滿小拳頭一樣的花骨朵。含苞欲放的春天啊,她在心里贊嘆,連日來陰郁的心情有所紓解,她坐了下來,靜靜看著活泛的湖水,羞羞答答的柳絲,傾聽風中的花語。自然是人類永恒的母親,到她懷里總可以得到撫慰的。她業余愛好畫畫,往年花開時節她都來這里寫生,她多希望今年也沒有例外啊,她在心里暗暗祈禱。
走到熟悉的一家大藥房前,梅桂花看到排著的人龍,應該是搶購口罩或者消毒水吧?耳邊又響起李勇的判斷:“國人經歷了幾千年小農經濟,心里的不踏實感依然頑強存在,一旦遭遇危機,心底的儲備意識就會被激發出來,馬上就會出現搶購風潮。非典時期人們搶購板藍根、白醋就是明證。所以有必要提前買點防護用品。”她心里不由得嘆服丈夫的眼光。她佇立著看了一會準備離開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經商小有所成的朋友陳均,他不會也來排隊搶購吧?她又打住腳步。
“你店里有多少N95口罩?我全部要。”
“不行,老板說了,一人只能買兩個。你看看后面許多人在等待呢。”伙計面無表情地回應。
后面有人嚷道:“快點 ,按規定吧,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陳均轉過頭來說:“大家理解一下,N95口罩適合醫生用,現在人民醫院向社會求援,我們盡量把N95口罩留給他們。”
“醫生才是人啊,憑什么把好的留給他們。”有人吼出一句。還有幾個聲音附和著。
“普通人用外科口罩就可以了。我向大家保證,如果排隊的各位買不到外科口罩,我保證滿足大家。”陳均舉起手中大包,露出里面的口罩。
“說得好聽,誰知道你買那么多N95口罩是不是囤貨賣高價呢?現在假公濟私的人真不少。”人群中爆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伙計突然高聲喊道:“別吵了,老板說N95口罩80元一個,誰買就賣給誰?”
“太狠了吧,平時十幾塊現在賣八十!”有人恨恨地嘀咕。
“我都買了,醫生守護我們,沒理由不把最好的口罩送給他們。”陳均喊道。
“有錢就是任性。”有人悄悄說。
陳均步出隊伍抬頭看到邊上的梅桂花,先是一愣然后激動地嚷道:“遇見王教授真好,你順便把這些防護用具帶回去好了,免得我再跑一趟。”
梅桂花扯下口罩,對他說:“親愛的,請不要靠近我。您把東西放在那里我過去拿。”然后她向陳均深深鞠了一躬。
人群中出現一陣騷動,很多人認出梅桂花來,議論紛紛,說那小子說的不假,她真的是人民醫院的王教授。轉眼間掌聲開始雷鳴。伙計手里攥著還有余溫的一沓錢木呆呆站在那里望著他們,似乎一下子記不起該把這錢放到哪里。
六
八天過去了,梅桂花都見不著李勇一面,這可是結婚以來不碰面最長的一次。她非常思念他,想看他提刀揮鏟制作佳肴時專心致志的身影,想聽他在餐桌邊的高談闊論,想在他的鼾聲伴奏中追憶曾經的美好然后沉沉睡去……
第九天終于等來了一次專家組交流會。梅桂花挑了一個坐在李勇對面的位子,這樣可以多看他幾眼。
幾家收留疑似病例的醫院負責人先后匯報了自己所在醫院的診治情況,然后各位專家發表自己對疫情的判斷,討論幾個臨床有效的方案。梅桂花把自己準備的內容講完后,就再沒心思聽別人說什么,只是瞪著李勇出神,她發現他似乎瘦削了一些,眼里布滿血絲,她的心有點疼。李勇也知道她在看他,他也回了她幾個眼色,但更多時候是正襟危坐,認真做筆記。她苦笑,當一個女人的心思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時候,世界的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除了那個男人。她以為自己較之別的女性有著更多的理性,絕不是卿卿我我那種小女人。可是,在這些抗疫的日子里,見過幕幕生離死別后,她開始抗拒理性,羨慕小女人能夠把日子過成詩的能耐。
領導總結激勵后,會議結束了。大伙魚貫而出,李勇慢吞吞地整理文件,梅桂花加快步伐繞過圓桌來到距離他一米五的地方站住,默默注視著他。
李勇伸出手想拉她的手,突然她從牙縫里迸出一句話:“親愛的,請不要靠近我。”
她雖然說得很輕柔,但在他耳鼓里已不亞于雷鳴,他眼睛瞪得滾圓盯住她,像即將開火的機關槍槍口,“我的玫瑰花,您沒事吧?別嚇我。”
“我沒事,記住工作原則,好好保重。”她強擠出一絲微笑,可是紅紅的眼眶里裝著的淚珠卻已經蹦跶了出來。
他回過神來才知道她在提醒他要注意保護自己,“我會的,您也一樣。”這時手機響了起來,一個聲音在緊急呼喊,“我的玫瑰花,有情況,我先走了,保重。”他轉身化為旋風。
她杵在那里,像家里他書桌上那盞等待他擰亮的臺燈。十五天后就是她的生日了,他從來沒有缺席過她的生日,她相信這次肯定也一樣。到那一天,她一定要他把欠下的擁抱還給她,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