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端端
覓渡,覓渡,渡何處?
——題記
歷史,是一個慢鏡頭。
一陣白茫茫的霧籠罩了天地,抹去了日月星辰的痕跡。混沌中,款款走出一個清癯的背影。“逝者如斯夫!”他沉重的嘆息,傳到了比時間更遠的遠方。此時,仿佛已沒有天,沒有地,亦沒有那滾滾而逝的流水。
他,站在了自己的生命之河上,擺渡人間。
他,是屈原,是行吟澤畔、向死而生的勇者。不息的湘水邊,他俯視水中映照的自己,面容枯槁卻不卑不亢。“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四季的更迭中流淌著時間的柔情,太平歡歌矯飾著被蠶食的王朝。而屈原看到的,卻是山河不再的變遷。在必然老去的生命中,屈原輕輕低下高昂的頭顱,清澈的湘水猶如歷史的銅鏡,他照見了人生之短暫,世事之沉浮。這江中流淌著的,分明是無辜的百姓在殺戮之中迸濺出的猩紅的血液。“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哀嘆之余,他深情的目光落向那不息的湘水。看見了,他看見了——一雙雙黝黑的手刺破黑夜伸向黎明。他照見了靈魂深處的洶涌。他清醒著——歷史的指針將要指向一個必然的時刻。于是,他縱身一躍,以察察之身,投入了不息之水。
陳舊的黑色幕布,緩緩拉上,又不動聲色地拉開。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霧中的背影,從白茫茫中走出,投入春寒料峭,煙輕雨斜之中。從大雨中走來的東坡,洗去了浮世的塵埃,一邊悠然徐行,一邊吟詠長嘯。一蓑煙雨,將東坡困在當下的泥淖,他只道“一蓑煙雨任平生”,從當下的困境中從容地走出,孑然獨行,此時的東坡,飄然欲仙。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只望一眼那來時蕭瑟之路就回去吧!風雨或天明,在東坡的眼中,已如過眼煙云。此行之煙雨,何嘗不是人生之煙雨呢?風雨之無常中,卻蘊含著四季無限的更替,時間之川瀟瀟逝去又滾滾而來的必然。罷,“也無風雨也無晴”,且把風雨作天晴,把天晴作無晴,始終在困境與順境的變化規律之內,卻又超然于萬物之外。
人生的風雨不止,而東坡早已參悟,醉醒全無。
晝夜更始,花開木落。四時的更迭,從未停下匆促的腳步。人生的四時,興衰的四時,甚至歷史的四時,它將每一個生命縮小成遷流中無意激起的浪花,在這無常的生命與有常的流逝間的罅隙,有人茍且偷生,有人隨波逐流,有人卻選擇了大義,選擇了超然,在時代暗涌中永駐高貴的靈魂,獲得生命的永恒。
霧起了,又散了。那清癯的背影緩緩擺渡遠去。
這不息的、波瀾不驚的生命之河啊!那搖搖晃晃的擺渡的背影,難道不是我,不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