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禎 鄭曉雯
(莆田學院外國語學院,福建莆田 351106)
本文旨在探討日本民間爭取“夫妻別姓”的進程。學術界探討日本夫妻姓氏制度的文章不少,如顧蕾的《日本夫妻同姓制度的由來和挑戰》等,本文在前述研究的基礎上,加入2021年6月的最新判例,進一步加以探討。
放眼世界,日本是發達國家中唯一以明確法律條文規定“夫妻同姓”國家。日本民法第750條規定:夫妻雙方結婚時必須選擇一方的姓氏作為共同姓氏。與日本一水之隔的中國則是截然不同的情形。中國現行的婚姻法第14條基于男女平等的原則對夫妻姓氏的表述如下:“夫妻雙方都有各用自己姓名的權利”。這就意味著中國的法律不僅認可“夫妻別姓”制,同時也認可“夫妻同姓”制,賦予民眾更多選擇的權利。另外,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平成28年度人口動態統計特殊報告》的數據顯示,平成27年(即2015年)間有96%的夫妻在結婚時會選擇“夫姓”僅有4%改為“妻姓”。雖然日本民法中的表述中并未透露絲毫“性別歧視”的訊息,相反還營造出“男女平等”的氛圍,但現實的情況是在日本“男權社會”下,女性改姓成為一種必然的選擇。因此這種“平等”只是形式上的平等,女性并未擁有決定其姓名的實際權利。
其實,縱觀中日女性姓氏的發展歷史有很多相似之處,但近現代時期是兩國產生變化的“分水嶺”。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女性地位不斷提高,女性在婚后依然可以保留原有姓氏;日本則在明治31年(即1898年)年時,通過明治民法正式將“夫妻同姓”制度確立,并延續至今。
在日本,圍繞“夫妻同姓”的反對的聲音,并不是在最近十多年才出現的。早在1955年7月5日的法制審議會當中就出現了是否認可“夫妻別姓”制的討論。70年代初,隨著日本女性外出工作機會增加,民眾對于“夫妻別姓”的呼聲也日益高漲;1974年“反對結婚改姓”協會成立,1975年與“夫妻別姓”相關的請愿在參議院提出。進入80年代,1985年日本政府簽署《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的公約》加之日本社會“男女平等”意識的萌發,要求“夫妻別姓”制的運動在80年代后半期到90年代逐漸變得活躍起來。特別是進入90年代之后,隨著泡沫經濟和少子高齡化進程,日本家庭形態呈現多樣化的發展格局。同時,民眾逐漸發現夫妻同姓與否并不會影響夫妻以及親子關系,因此修改民法的呼聲也愈發高漲。再者,世界范圍內對于“夫妻別姓”的認同度也不斷提高。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1996年日本法務省提出了一份民法修改綱要草案,提倡導入“選擇性的夫妻別姓制度”即:夫妻雙方可以根據規定統一使用“夫姓”或是“妻姓”,亦可選擇保留婚前原有的姓氏。但因自民黨內部的一些保守人士以“夫妻別姓破壞家庭內部的一體感”為由而遭到反對,最終未能提交國會。此后,法務省曾在2001年和2011年兩次提交類似法案,結果皆因一些緣由不了了之。事實上,日本各大黨派之中只有現今執政的自民黨對“夫妻別姓”議題表示反對。2019年東京都議會以絕對多數贊成通過了“夫妻別姓”法制化的請愿,其中各主要在野黨皆表示贊成,唯獨自民黨投了反對票。可見自民黨的態度恰恰是決定“夫妻別姓制”立法的關鍵因素。由于自民黨在日本長期執政并且在參眾兩院占有多數議席,由在野黨提出議案很難在國會通過。2009年8月,自由民主黨在贏得眾議院選舉之后,欲推進其在野十年都未成功推出的民法修正案,結果還是參議院中折戟。
與曲折的立法進程相對的是民眾對于修改民法的意愿。日本內閣府自1996年起,每五年進行“對家族法輿論制度的調查”。調查結果顯示,民眾對于修改民法的意愿愈發的強烈。在1996年的調查結果中,反對人數占比還高于贊成7.3 個百分比;到了2017年時,情況發生了逆轉,贊成人數占比為調查以來的最高值即42.5 %,與之相對的是反對人數占比為29.3 %,兩者差值達到13.2%。日本民眾想法改變的背后反映出日本社會發展狀況的巨大變革。隨著日本女性受教育水平的不斷提高(根據日本文部省的數據統計結果:2020年日本女性的大學入學率為58.6%),越來越多的女性選擇就業并且廣泛地參與社會事務,對于現代女性而言,“夫妻同姓”已經愈來愈與她們的價值觀相悖。而她們支持“夫妻別姓”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首先,自己的舊姓是先祖代代相傳,自己對此有深厚的感情,如果因結婚而改姓,則家族姓氏的傳承將中斷。其二,在更改駕駛證、護照、銀行賬戶等個人信息時,手續太過繁雜。同時,以自己姓氏構筑起的職業生涯就此中斷。最后,更為深層的原因是:損害自我認同。在2017年的輿論調查當中,有35%的受訪者表示如果結婚時改姓,將會產生一種自我喪失的感覺。
日本民眾對于“夫妻同姓”制度的不認同,不僅僅表現在數據之中。2011年2月14日4位日本女性和一位男性向法院提起訴訟,訴“夫妻同姓”制度違憲,并要求國家賠償。他們認為在現實生活當中,結婚之后改姓的往往是女性,這與憲法中“男女平等”的規定相悖。這場訴訟是日本國民首次對“夫妻同姓”制度提起訴訟,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但判決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2015年12月日本最高法院駁回了原告的起訴。15大法官中僅有包含三名女性大法官在內的5名法官裁定違憲,其余10名法官認為現行的民法第750條未違憲。最高法院判決的理由如下:“夫妻同姓”制度普遍實行于日本社會之中,規定家族使用同一個姓氏有其合理之處。然而,歷經6年時間的發展,除了愈發洶涌的民意之外,日本的最高法和國會依然沒有做出任何的改變,日本國民的“抗爭”再一次被澆了一盆冷水。本文開篇提到的2021年的判決可以稱之為2015年判決的再復制。
在2021年的判決之中多數大法官的意見如下:第一:已婚夫妻的姓氏作為結婚登記的必要條目并不違反《憲法》第24條。第二:2015年大法庭判決以來,婦女在勞動力中的比例增加,婦女在管理崗位上的比例增加,以及社會上的其他變化,贊成實行所謂的夫妻選擇性分居制度的比例增加,以及公眾意識的其他變化,不應改變大法庭2015年的判決。違反《憲法》第24條的說法不能被采納。第三:“夫妻別姓”問題本質是立法問題,并不是司法問題,應交與國會討論。就在2020年12月25日菅義偉政府通過了“女性政策五年計劃”,其中關于“夫妻別姓”的表述為“具體制度安排需關注國會動向,再考慮在法律領域作進一步的探討”。但分析人士表明:由于國會內部自民黨保守勢力強大,“夫妻別姓”立法議程可能已無機會。因此,此次最高法院將此議題推給國會,基本可以宣告目前民間爭取“夫妻別姓”再次陷入停滯。
在女性意識日益蓬勃的現今,全世界范圍內的女權運動都在如火如荼的展開當中。在中國,愈來愈多女性在子女命名時選擇保留母姓甚至是跟隨母姓。男女平等問題成為中國社會發展中的重要議題之一。日本“夫妻別姓”制度的討論雖然涉及多方面的問題,但背后最核心的訴求確是女性權益問題。坦率地說,日本“夫妻同姓”制度已不符合當今女性不斷走向社會的背景了,但如何打破現今回到再次原點的局面,是擺在“夫妻別姓”制支持者面前的一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