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涵悅
雷默的短篇小說《蒼蠅館子》以離鄉者的視角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小鎮老街上的家傳打面店里的故事。
在創作談中,雷默自述:“《蒼蠅館子》是借鄉愁寫世道變遷,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這樣的蒼蠅館子,這個館子寄托了人與人的情感。”小說的敘述者“我”是一個離鄉的“文化人”,對于家鄉有一種朦朧的隔閡感,蒼蠅館子作為“我”兒時的回憶,是“我”與家鄉連接的依存。“我”表面上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觀,實際上卻由衷地希望蒼蠅館子能夠一直經營下去。小說通過“我”回鄉時跳躍性的敘述,展現了故事主人公刀鋒對蒼蠅館子從最初的抗拒到最后認同的過程。刀鋒的父親銀燦從他父親那里接手了祖父留下來的蒼蠅館子,按照子承父業的傳統,想要把這家店傳給初中輟學的兒子刀鋒,卻遭到了刀鋒的百般抵觸。刀鋒是個受到商業文化浸潤的孩子,以“長大有皮鞋穿,有汽車開”為人生理想,縱然無奈接手了面館,也從未定心于此,反而漸漸迷上了打牌、賭博,在多處借了高利貸,逃亡異鄉。在被追債人打斷腿后,無處可去的刀鋒幡然醒悟,回家重新張羅蒼蠅館子。小說講述的是刀鋒故事,體現的卻是“我”自身對于回歸傳統的期望。新舊文化交替之際,勢必會經歷一個強烈的沖撞期,如刀鋒一樣處于這一時期的青年們,難免對傳統文化懷著質疑和抵觸的態度,他們最后能否以包容的態度接納傳統,是未可知的,盡管懷著鄉愁的人們總是希望傳統能夠得以存續。
小鎮、老街構建出了蒼蠅館子所在的空間環境:一個有自己獨特韻味,飽經風霜,頗有歷史感的地方。它雖然和外界保持接觸,卻不同于瞬息萬變的城市,有著自己不緊不慢的格調。蒼蠅館子的墻壁被火燒得發黑,正與老街相稱,體現出小店有溫度、有記憶的特點。發生在這樣一個環境下的故事,也自然帶有歷史感,這種歷史感并不來源于什么大事件,而是來源于小鎮居民們一天天堆砌起來的生活史。市井是最能體現民生的地方,而飲食則是市井中最讓人牽腸掛肚的東西,有了食物,便有了煙火氣,便有了生活。老店不僅能給人帶來味蕾上的親切感,它更是記憶的存載體,是日新月異的生活中不變的堅守。打面的配菜豬肉、咸菜、豆芽和大蒜都是家常的普通食材,卻各有各的講究:“咸菜一般為鮮嫩的腌蘿卜菜,看上去泛青,不是黃透的那種,黃了就熟過頭了,味泛酸。豆芽是綠豆芽,早市上剛買來,玉骨白嫩,上面沾著水珠……”這些樸實的食材正像是小鎮上認真生活的人們,用自己的情調將平淡的生活演繹得多姿多彩。打面店雖然名叫“蒼蠅館子”,因起先兼具了茶館的功能,并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而在小說結尾,刀鋒卻將它經營成了一家平價面店:“每碗七塊,老人、小孩、殘疾人,一律五塊”。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刀鋒卻不再像從前一般想著如何輕松賺大錢,而是一心延續自己家“咸菜肉絲筍片面”,讓它成為居民親切的陪伴。他的這一做法,體現的正是對于傳統的認可和回歸。
雷默的語言平實而富有生活氣息,像是一縷照在小街上的陽光,平靜地注視著小鎮老街的變化,注視著街上出現的越來越多的臺球室、棋牌室、游戲機房以及發色炫目男女,注視著刀鋒的出走和回歸。人來人往的老街是一個無聲的見證者,承載了一代又一代的記憶。無論歷史如何更迭,時代如何變化,民眾對于生活的熱情始終是一以貫之的。時光它綿長而包容,賡續著舊的記憶,接納著新的風尚。蒼蠅館子能夠經久不衰,也正是因為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積累了傳承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