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彤
沒有刺激感官,沒有一味求新,雷默用一貫冷峻的語言完成了《密碼》的敘事。小說講述了大學畢業之際,女友蘇梅跟“我”回廈門見家人的故事,故事的推進,正是密碼逐一解開的過程。
密碼是雷默設置的隱喻,它是現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隔”,雖無形,卻經由我們的想象和感受真切地存在著,將世界分割成密碼鎖內和鎖外。密碼的真實可感,是因為我們總能找到前因后果:山東廚師把精致的粵菜燒成了東北菜的豪爽模樣,空間的阻隔、氣候的差異是南北之間密碼、隔閡形成的原因;身患阿爾茲海默癥的母親在“我”眼里越來越像個怪物,真相的延遲使“我”對母親產生了間隙;“我”和父親在蘇梅面前談論母親的病癥時經常使用閩南話,聽不懂閩南話的蘇梅被我們隔絕在外,主動使用閩南語這一行為其實暗含了現實的艱澀——“我”和蘇梅不上不下的關系,家丑不可外揚、親疏有別的觀念,“我”和父親的尷尬……
人們總是偏好穩定的事物,對穩定的追求會讓人拒斥“外來因素”。正如小說中來自不同地域的個體,他們憑借著地域相似性尋找到自己的同伴,形成群體,這些群體經過一次次的設密,組建出了無形的秩序以維持著內部世界的穩定。蘇梅是哈爾濱人,當她聽見剛上車的福建人嘲笑大廚將粵菜燒成東北菜的模樣時,“翻了翻白眼”,嘀咕他們有地域優越感,瞧不起東北菜。個體在所屬群體中不同程度地建立起了認同感,通過貶低其他群體,進一步探求自我與群體之間的關聯。
密碼是一種“隔”,也是一個“勾子”,引得鎖外的人總想突破隔膜,走進那個未知的鎖內世界。在小說中,“我”和父親用閩南語談論母親的病情時,蘇梅總讓“我”用普通話向她解釋;母親患病后沉默寡言、一動不動,“我”一直渴望了解她;父親和蘇梅之間有“溝通障礙”,蘇梅經常讓母親作“中介人”……密碼的“勾子”功能暗示著破壞與汰舊,而與之相伴的往往是彌合與新生。隨著小說情節的推進,最后蘇梅加入了“我”和父親的對話,父親和蘇梅因為都不喜歡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而變得“志同道合”,“我”得知了母親背后的故事,蘇梅的父親得知了女兒的近況。小說的主人公們勇敢地擁抱親密關系、血緣關系等情感聯系,讓我們看見了密碼由“隔”轉為“不隔”的可能性。就這樣,蘇梅和“我”這兩個“外來因素”順著情感的紐帶融進了鎖內世界,鎖內世界的一切和“外來因素”重新編排,開啟了一輪新的循環。
讀《密碼》這篇小說很像在冬日經過一條河流,河流不經意地緩緩流淌,但當你即將離開它時,暖陽照在河面上散射出的光亮又會引你逗留。在后半部分,小說開始解密,最終以母親想起“我”是誰后戛然而止。這令人詫異的結尾同時伴隨著一團悲哀,連解開密碼后的喜悅也化解不開。些許是密碼解開后又揭示出了一片更大的混沌吧,那里夾雜著人生的無常。畢竟密碼不是故意設置的,背后總是有一系列因果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隔”。但“我”和蘇梅明明相愛卻最后分離的情節又讓人想到密碼有時候又不完全受制于因果,人生的無常就在此處用孑然一身的預言恫嚇我們。比起用“赤條條無牽掛”進行自我欺騙,我更愿意用《死亡詩社》的臺詞“因為你的存在,因為偉大的戲劇正在繼續,你可以奉獻一首詩”,擁抱無常,因為它讓我們即使悲傷仍能拾起繼續走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