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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著一字”的背后
——魯迅與祖父的關系考辨

2021-11-12 07:35:33高俊林
文藝理論研究 2021年6期

高俊林

現代作家郁達夫在談到自己的創作經驗時,對19世紀法國大作家法郎士的看法頗為認同,他說:“我覺得‘文學的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這一句話,是千真萬真的。”(郁達夫312)在21世紀的今天,經歷了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等各種思潮的競相登場以及各類新奇創作技法的迭起迭仆之后,再引用這句話似乎已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我們如果能夠努力廓清那些籠罩在所謂現代派作品表面之上的想象、夸張、隱喻、變形等種種迷霧,還是可以從中發現一些創作家個人人生境遇的蛛絲馬跡。它們或隱或顯,巨細不一,但無不傳達著作家本人的生命體驗與心曲隱衷。當然,對于早年的那些傳統型作家來說,他們根本用不著這樣的云山霧罩,遮遮掩掩,在他們的創作走向成熟、文名已為世人所知之后,往往都要以自傳體小說或者回憶性散文的形式大大方方地談一談自己的人生閱歷。盧梭、歌德、托爾斯泰、高爾基如此,郁達夫、郭沫若、巴金、老舍也如此,一代文豪魯迅自然也不例外。

魯迅回憶自己生平經歷的文章不少,除了專門結集出版的散文集《朝花夕拾》外,還有很多的散篇文章,像《〈吶喊〉自序》《魯迅自傳》《〈自選集〉自序》諸文皆賦筆直書,自述行跡;而類似《關于太炎先生二三事》《憶劉半農君》《憶韋素園君》《為了忘卻的記念》這樣的篇目,則是懷念自己的各類師友弟子的。如果我們把魯迅的這些回憶性文章整理起來,對其中的懷念對象作一歸納分類,就會發現他們幾乎涵蓋了魯迅在人生的各個不同階段所接觸的各色人等。其中有老師輩的和尚師父、三味書屋壽先生、藤野先生、章太炎,有朋友輩的秋瑾、范愛農、劉半農、李大釗,有弟子輩的韋素園、劉和珍、柔石、白莽,還有親人輩的祖母、父親、母親以及保姆長媽媽等。不過讓我們感到十分納罕的是,在魯迅這些眾多的回憶性文字里,有一個本不該被忘卻的對象卻自始至終地付之闕如,那就是魯迅的祖父周福清。

熟悉魯迅生平的人都知道,發生于1893年的祖父科場案是其人生經歷的頭一樁大事。它不僅從根本上改變了作為周家長房長孫的魯迅的個人命運,而且因著科場案而帶來的一系列變故諸如父親病逝、家庭破產、親戚冷遇等,更是直接地影響了后來成為一代文學巨匠的魯迅的個性氣質。然而,魯迅在所有的回憶性文字里面,從來沒有正面談論過這一事件,對于事件的直接當事人祖父周福清更是吝嗇筆墨,諱莫如深。如果我們查詢周福清的生平履歷,就會發現他是在1904年去世的,享年66歲。而魯迅是1881年出生的,其時已是23歲的青年。也就是說,魯迅與自己的祖父之間有著長達二十三年的人生交集。作為一個一生著述以千萬字計數的大作家,在回憶了那么多圍繞在自己身邊的親朋師友之后,卻偏偏對和自己同屬一家二十多年的最高權威家長、嫡親祖父“不著一字”。這一奇怪的現象,當然不能簡單地以“掛一漏萬”“忘記了”之類的說辭來搪塞;更為合理的解釋是,魯迅是在有意地回避。

說魯迅在回憶里有意地回避自己的祖父,并非筆者毫無根據的主觀臆斷。一個明顯的事實是,魯迅在談及自己的早年經歷時,凡是關涉到祖父應該出場的地方,要么一筆帶過,要么就干脆用了曲筆。《〈吶喊〉自序》里述說自己“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415),但對造成這一后果的直接原因是什么則只字不提。收在《朝花夕拾》里的《父親的病》與《瑣記》倒是提及了父親的去世與自己前往南京讀書之事,唯獨沒有談到發生在之前的那場給全家帶來滅頂之災的祖父科場案。1925年為俄文譯本《阿Q正傳》寫的《自序傳略》以及1930年在此基礎上修訂而成的《魯迅自傳》,兩篇短文中都只有相同的“到我十三歲時,我家忽而遭了一場很大的變故,幾乎什么也沒有了”(《魯迅全集》第7卷82;《魯迅全集》第8卷304)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至于這場變故到底是什么,沒有透露出絲毫消息。而1934年寫的《自傳》,則徑直寫到自己因為無錢讀書只有去投考不交學費的江南水師學堂這一事實,連以前多次提到的“家庭變故”這樣的字眼也完全省略了。魯迅對祖父刻意留白的做法恰好和他的兩個弟弟形成了鮮明的比照。對周氏三兄弟生平軌跡有所了解的讀者都知道,在周作人與周建人他們各自的回憶錄里,祖父是一個被頻繁憶起的對象。

中國民間歷來有一種“隔代疼”的說法,意謂父子關系有時候不免緊張隔閡,而祖孫關系則往往顯得更為親密無間。但以此來觀察周福清與魯迅的關系,卻并非如此。本來,在講求忠孝之道的封建禮制文化籠罩一切的傳統式大家庭里,祖父往往扮演著說一不二、不容置疑的最高權威角色。1893年之前的周福清在新臺門周家的位置正是如此。他是科舉正途出身,欽賜翰林,又做著京官,不論是此前輝煌的科考履歷還是現在耀眼的官員身份,都足以使他收獲來自整個家族的最大敬意。生活在這種環境氛圍里的魯迅,對于祖父自然也是十分崇敬的。然而科場案的發生,卻最終成了魯迅與祖父關系的一個重要分水嶺。對于魯迅來說,周福清是這樁案子的始作俑者,也是造成少年魯迅倍感屈辱的直接根源。祖父一時的顢頇給本來安享著小康生活的全家帶來了傾覆的大禍,事發時躲進租界連累全家人為此東躲西藏、擔驚受怕,后來在接受審判時又迂執地拒絕承認犯病而使自己遭致“斬監候”的重判,連帶兒子即魯迅的父親周伯宜也被永久地取消了科考的資格。周伯宜自此以后性情大變,日日飲酒以自戕,最終導致英年早逝。所有這些,都必然會使得魯迅怨憤于心,對祖父生出極大的不滿與不屑。《〈吶喊〉自序》里雖然沒有提及祖父,卻追憶自己常常“從一倍高的柜臺外送上衣服或首飾去,在侮蔑里接了錢,再到一樣高的柜臺上給我久病的父親去買藥”(《魯迅全集》第1卷415)。魯迅自己述說這樣的經歷先后持續了四年多的時間。但如果我們從發生科場案的1893年秋天算起,到1896年秋天父親病逝為止,也就是整整三年的時間。其時魯迅剛好是12歲到15歲,正是進入了敏感自尊的青春期,這也是一個人逐步告別童年進入成人世界并開始獨立人格塑造的關鍵時期。而他在在處處所遭受的各種白眼、冷遇與侮蔑,不能不給他的心靈深處打下難以泯滅的印記。對此,周作人也是承認的,他說:“我因為年紀不夠,不曾感覺著什么,魯迅則不免很受些刺激,[……]這個刺激的影響很不輕,后來又加上本家的輕蔑與欺侮,造成他的反抗的情感,與日后離家出外求學的事情也是很有關連的。”(《魯迅的青年時代·避難》;周作人,《關于魯迅》401—402)

作為祖父,周福清和別人家的祖父一開始并沒有什么兩樣。1881年,在北京做官的他從家人書信中得知魯迅出生,十分高興,欣然為孩子起了乳名“阿張”與學名“樟壽”以及字“豫山”(后改為“豫才”)等。這是時年43歲的周福清第一次為人祖父,自然特別關心孫子今后的成長與教育問題。所以此后在寫信給兒子周伯宜時,每每不忘捎帶幾句對于魯迅的教誨。周福清的教育方法很特別,當時普通人家的讀書方法一般都是從四書五經讀起,然后依次讀下去;“他卻主張小孩子先念一點歷史,以便使他們對歷史有一個簡單的概念,所以魯迅的啟蒙讀本是《鑒略》。然后他主張叫小孩子讀《西游記》,他說《西游記》容易懂,小孩是喜歡看的,所以可先看”(薛綏之89)。周建人后來在談及此事時,還說:“魯迅雖并不以祖父生平的一切行動都對,但思想中比較民主的成分[……],不能不受一點影響。”(喬峰746—747)對于過去的讀書人而言,會作詩是一種必備的技能。而作好一首詩的前提是對于詩韻有精深的掌握。周福清尤為注重對孫輩們在這方面的培養。一次,他托人帶回兩部《詩韻釋音》,并附信曰:“寄回《詩韻釋音》兩部,可分與張、魁兩孫,逐字認解,審音考義,小學入門(吾鄉知音韻者頗少,蒙師授徒,別字連篇),勉之。”(朱正,《魯迅圖傳》9)1898年前后,已經陷身牢獄的他還特意寄回一部木版的《唐宋詩醇》,書中夾了一張“示樟壽諸孫”的便條:“初學先誦白居易詩,取其明白易曉,味淡而永。再誦陸游詩,志高詞壯,且多越事。再誦蘇詩,筆力雄健,辭足達意。再誦李白詩,思致清逸。如杜之艱深,韓之奇崛,不能學亦不必學也。”(朱正,《魯迅回憶錄正誤》29)可以說,周福清對于這個孫子是花費過一些心力的,對于他的期待值也是十分高的,真心希望他能夠走上自己當初由舉人到進士再到翰林的輝煌之路。魯迅族人回憶說:“介孚公熱心功名,于科舉尤感興趣。在科舉案未發生以前,因他已成名翰林,極想把他的兩個兒子和魯迅,也都培養成翰林,在臺門口懸一‘祖孫父子兄弟叔侄翰林’的匾額,以遂他的非非之愿。”也因此,“他對孩子們的功課非常關心,時常翻看他們的作業”(觀魚5)。所有這些都可以見出周福清作為一個長輩對于子孫后代們的殷殷之心。

就幼年時期的魯迅而言,周福清這個祖父的形象除了出現在寫給父親書信中的那些字里行間外,更多地體現在家族人的日常談論中。雖然他是整個家族幕后的權威,但畢竟常年客居外地,難得一見。1883年,周福清曾一度回鄉探親,見到了當時只有兩歲的魯迅。不難想見,對于隔代的孫兒,周福清只會有稀罕歡喜的表示。尚在嬰幼兒期的魯迅對此肯定是懵懂無知的。此后的十年間,周福清一直居京,沉浮于宦海,祖孫之間主要借書信互通音問。一直要到1893年3月,因為魯迅的曾祖母戴氏病逝,周福清才偕妾潘氏和少子伯升再次回家奔喪,其時的魯迅已經是十二歲的少年了。這是魯迅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祖父有較長時間親近的機會。然而僅僅半年的時光之后也即同年9月,科場案就發生了。也就是說,即使魯迅與祖父彼此性情相契,他們之間已經喪失了培育良好祖孫關系的最佳時機。不過在科場案之后,不管魯迅內心深處對于祖父是如何的抵觸,作為長孫,一些基本的義務他還是要履行的。據許欽文回憶,魯迅在去日本留學之前,曾經多次到杭州花牌樓探望過監獄里的祖父。1897年冬,由家里幫工的章慶陪同而去,他“在花牌樓住了幾天,為著探望祖父和二弟等”(許欽文401)。1898年閏三月上旬,“從紹興出發去南京讀書,經過杭州,又去看了祖父”(401)。1900年寒假回家,“經過杭州,都在花牌樓略一停留,去看了祖父”(402)。1902年去日本留學,“回家經過杭州,不再在花牌樓停留”(402)。原因是這一年因著刑部尚書薛允升的奏請,周福清已恢復了自由,回到紹興家里了。周福清的脾氣本來就不大好,經歷了這場挫敗后,一發不可收拾,經常“上自昏太后、呆皇帝(西太后、光緒),下至本家子侄輩的五十、四七,無不痛罵”(《魯迅的故家》;周作人,《關于魯迅》41)。而且“明示暗喻,備極刻薄,說到憤極處,咬嚼指甲戛戛作響,仍是常有的事情”(《知堂回想錄》78)。只可惜他的批評并非有的放矢,更多的是一種情緒的發泄。在周作人的印象里,他幾乎將所有人罵遍,所不罵的就只有最為寵愛的潘姨太太和小兒子伯升。而且他往往從個人的感情好惡出發,對人不對事,徒惹別人的反感,“如魯迅在學堂考試第二,便被斥為不用功,所以考不到第一,伯升考了倒數第二,卻說尚知努力,沒有做了背榜”(《魯迅的故家》;周作人,《關于魯迅》41)。這就顯得很不公平,自然也不會使得被批評者心服口服。以此之故,“魯迅也不大贊成他的祖父”(喬峰741)。周建人還記得,魯迅一次從日本回國探親,弟兄仨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周福清看到此情景后,便笑嘻嘻地說:“烏大菱殼汆在一起來了!”“烏大菱殼”在紹興方言里指菱角吃過后被廢棄的菱殼,即垃圾或廢物的意思。“我們都明白祖父又在罵人了,罵我們是廢物。我的兩個哥哥恨恨地看他一眼,但祖父渾然不覺,又轉身回房里去了。我們三兄弟給他這一罵,興趣索然,三人分頭走散。”(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157)祖父這樣不留情面地譏諷魯迅,魯迅找到機會后也同樣不留情面地回應祖父。2006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由魯迅堂叔周冠五撰寫的《魯迅家庭家族和當年紹興民俗》一書,書中講述了這么一個細節: 有一次大家伙兒聚集在一起閑聊,周福清很親切地叫著魯迅的乳名詢問日本國的情況以及日本與中國有什么不同等,結果魯迅在非常冷漠地回答了一句“沒有什么”后即轉身離開。當時現場的那種尷尬氣氛,即使是一個多世紀以后的我們也可以從字縫里面感受得到。這也是魯迅與祖父的最后一次見面。1904年7月13日,周福清在紹興老家病逝。當時魯迅剛剛從日本弘文學院結業,正準備入仙臺醫學專門學校就讀,并未回來奔喪。按照過去辦喪事的慣例,長子周伯宜已早逝,魯迅作為長孫就應該負起“承重”的責任。但既然魯迅未歸,最后就只能由周作人頂替了事。大概是因為生前罵人過多吧,周福清的葬禮是異常寂寞而冷清的。

魯迅不喜歡祖父,卻在很大程度上遺傳了祖父的性格。至少在小弟周建人的眼里,“魯迅非常與父母要好,但不大喜歡祖父,然而他的性情,有些地方,還是很像祖父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周建人,《魯迅去世已經十年了》259)。人際交往的經驗證明,兩個性格接近的人可以特別親密,也可以特別疏離。魯迅與祖父的關系正屬于針尖對麥芒式的后一種。他們都敏感、多疑與易怒。彼此之間沒有好感,也就成為可以理解的事情。不過在筆者看來,魯迅與周福清祖孫二人因性格過于接近而導致彼此之間齟齬不合,倒在其次;他們這種緊張的關系更多的還是緣于兩人在很多地方都有著極大的差異。具體說來,表現在這么三個方面,即思想文化觀念上、立身行事原則上與文學審美情趣上。

就思想文化觀念而論,周福清身上有著明清以降一個傳統封建士大夫所具備的一些基本特征: 開口王化禮制,閉口心性之學。雖然周作人后來在詮解《祝福》一文時,說里面的魯四老爺這個形象在現實中是沒有什么依據的;但我個人揣測,魯迅是以祖父為藍本塑造了這么一個理學家形象的。那個一開口就大罵新黨并喜歡讀《近思錄集注》的魯四老爺,很難說其中就沒有周福清的影子。當然與魯四老爺相比,周福清要顯得略為開通也略為豁達一些,但畢竟無法脫離舊派官僚知識分子的思想窠臼。迂執,狹隘,且不近情理,是他們中絕大多數人的共同特征。相形之下,魯迅則是沐浴了歐風美雨的現代知識分子。他在南京上的是洋學堂,接受的是與傳統教育理念完全不同的新式教育。到了日本留學以后,更是親炙歐美的新思潮新理念,一生信守科學、自由與人道的立場,這就注定了他與祖父在思想觀念上的分道揚鑣。

在南京讀書期間,魯迅還一度謄抄過祖父于杭州牢獄里撰寫的家訓《恒訓》。《恒訓》里大多是一些訓誨性質的為人處世格言,如“一物之微,經人力所成,恣意糟踐,即是作孽”“力戒昏墮”“寅吃卯糧,壽命不長”之類,基本上是對于周福清大半生人生經驗的總結,其中不無見地;但很多地方也暴露了周福清極為狹隘的個人偏見,例如他告誡后人“病勿延西醫”,尤其不要相信西醫里面用于物理降溫的“戴冰帽”,以為誰戴了誰就會死。這和后來學了西醫,服膺現代科學理念的魯迅自然是捍格不入的。再如在周作人的回憶里,祖父對于祖母經常毫不客氣地開口大罵。有一回居然說出了“長毛嫂嫂”一詞,“還含胡的說了一句房幃隱語,那時見祖母哭了起來,說‘你這成什么話呢?’就走進她的臥房去了。我當初不很懂,后來知道蔣老太太的家曾經一度陷入太平軍中,祖父所說的即是那事,自此以后,我對于說這樣的話的祖父,便覺得毫無什么的威信了”(周作人,《知堂回想錄》79)。周作人所述說的這一情景,比他年長了四歲的魯迅當有著更為深切的體驗。他在1918年撰寫的《我之節烈觀》一文里即對此表明了自己鮮明的態度。在他看來,那些無力反抗男子暴力從而受了污辱的女性,本來已經是不幸的受害者了;然而在傳統中國,她們還要經受道德的審判: 父兄丈夫鄰舍與文人學士道德家們,便因此聚集在一起,“既不羞自己怯弱無能,也不提暴徒如何懲辦,只是七口八嘴,議論他死了沒有?受污沒有?死了如何好,活著如何不好。于是造出了許多光榮的烈女,和許多被人口誅筆伐的不烈女。只要平心一想,便覺不像人間應有的事情,何況說是道德”(《魯迅全集》第1卷120)。我們知道,周氏兄弟雖然在1923年失和,但他們在堅守西方近代啟蒙思想的基本價值觀念方面,是完全一致的。祖父在周作人的心目中失去了威信,在魯迅那里自然更好不到哪里去。

在立身行事的基本原則上,魯迅也顯示了和祖父完全不同的作風。別的不說,就以最能反映出一個人道德素養與精神品格的私生活而言,周福清和舊時代絕大多數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封建士大夫一樣,是一夫多妻制的忠實踐行者。他一生先后娶過兩妻兩妾,并且因為納妾潘氏而搞得整個家庭矛盾重重,雞犬不寧。魯迅對此是非常反感的。雖然直到今天,依然有各類時髦的批評家拿魯迅的婚姻生活來作為攻訐他的理由,但我們都知道,魯迅在私生活方面其實是極為嚴謹的。這一點不僅比之于他的上一輩,即使與同一時期的胡適、郭沫若、茅盾、郁達夫諸人相比,也是十分令人贊佩的。他與朱安那種不正常的婚姻關系本就是由母親一手包辦而造成的悲劇,后來與許廣平的同居也是建立在彼此有深厚感情的基礎之上的。除此之外,再無別情。對于魯迅來說,反對一夫多妻、講究男女平等的現代婚姻理念,早就成為衡量一個現代人,尤其是啟蒙型知識分子的基本標準。他曾多次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娜拉走后怎樣》等文章里宣示了自己的這一立場。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一個有力的證據是,1914年11月,鑒于自己和魯迅的這種不正常婚姻關系,朱安曾托娘家兄弟寫信給遠在北京的魯迅,鄭重地建議他納妾,結果被后者在日記里斥之為“頗謬”(孔慧怡74)。魯迅的斥責對于當時鼓足勇氣給他寫信的朱安來說難免有苛刻之嫌,但也足以說明了他在這一方面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的。

魯迅與祖父的差異還表現在文學審美情趣上。在這一點上,他們真可以說是大異其趣。周福清流傳下來的詩稿有《桐花閣詩鈔》。此詩稿魯迅在南京讀書期間曾認真抄寫過,但一直未公開出版,現仍存放于北京的魯迅博物館,上面還標有“會稽周福清介孚著,長孫樟壽錄,光緒戊戌以前”的字樣。《桐花閣詩鈔》共收錄了105首詩。這些詩歌今天看起來大都詩藝平平,內容單調,觀念陳腐。例如《水月電燈》其十:“星云紀官明歷數,萬國樂航遵王路。千古薪傳明德明,五兵銷盡蚩尤霧。”在國門洞開、風雨飄搖的晚清末期,周福清依然做著萬邦來朝“遵王路”“明德明”的美夢,可見他對于當時的時勢實在是昏聵無知到了極點。《洋場雜詠》其二:“車走雷聲馬逐龍,洋房洋棧列重重。自鳴報刻全無準,技巧徒夸四面鐘。”則對于當時由聲光電氣帶來的各種現代化設施,也是持完全的抵制態度。《金陵雜詠》其三:“箋抄燕子界烏絲,臣鐸簽名奉敕時。戟手罵王王色赧,犯顏強諫不嫌遲。”這是一首詠史詩,詩中所詠當系南明弘光小朝廷里昏天黑地的那一段史實,但全詩平鋪直敘,毫無曲折余韻,令人一覽無余,淡乎寡味。相比之下,魯迅的舊體詩雖然數量也不多,但大都抒寫襟抱,吐露自然,與乃祖的強賦新詞卻質木無文迥然有別。如“故鄉如醉有荊榛”“荷戟獨彷徨”“心事浩茫連廣宇”“相逢一笑泯恩仇”諸句皆格調高古,風雅動人。著名學者錢仲聯評價魯迅的舊體詩:“少作亦時調,風華流美,后臻簡雅,得其師太炎風格,亦有學長吉者,要皆自存真面。”(錢仲聯12942)錢先生看到了魯迅舊體詩創作經歷了從早年的“時調”到后來富于個性化色彩的變化過程,“簡雅”“自存真面”云云,正是對其詩歌創作進入成熟階段后一任真性情自然流露而毫無矯飾之確評。前面說過,周福清在杭州牢獄里曾托人帶回《唐宋詩醇》一書給周氏兄弟。這是一部唐宋詩歌的選本,由清代的乾隆皇帝欽定。其中所選的詩歌,唐人中推崇李杜韓白,宋人中推崇蘇黃王陸。周福清之所以鄭重向諸孫輩推薦此書,當是出于對這一條詩歌創作路子的極度推崇。但周作人在后來署名“仲密”所作的《〈唐宋詩醇〉與魯迅舊詩》一文里,明確指出,魯迅在日本留學期間,最喜歡的是李賀與溫庭筠的詩,并沒有跟著周福清所教誨的路子去作詩,“魯迅的詩,我不能指定說它是哪一路的,但總之不是如介孚公所指示的從白陸蘇李出來的,那是很明了的了”(周作人,《關于魯迅》638)。

可見,正是由于以上所述的種種差異,魯迅與祖父才像是兩條相交的直線一樣,在極為短暫的親密接觸之后又完全分開,彼此之間漸行漸遠。祖父早年肯定喜愛過魯迅,晚年卻只有斥責與譏嘲;少年魯迅也一度對祖父敬佩有加,成年以后則只剩下了怨憤與不屑。根據增田涉的回憶:“因為魯迅的祖父是翰林,大概是有相當地位的官員吧,所以我在《魯迅傳》的原稿上,說他祖父是翰林出身的大官;他說,不是什么大官,接著把‘大官’二字抹去了”(增田涉1377)。增田涉還講到,魯迅給他談過小時候因為讀書不用功而遭祖父叱責的往事,后來在教育部任職時,“有機會看見部里保管的從前進士試卷,他從其中發現祖父的文章而把它讀了,而那文章并不高明”(1377)。對于魯迅當時講述的口氣,增田涉的反應是:“聽了這話,我感覺到那是小孩時受了嚴厲斥責對于祖父的報復口吻。”(1377)應該說,增田涉的感受是極為準確的。1919年底,魯迅賣掉了紹興的老屋,舉家北上。臨行之前,他把周福清生前每天都要堅持記錄的日記全部都燒掉了,一起被燒掉的還有皇帝賜予的兩幅“誥命”以及周福清任職于江西地方官期間用過的萬民傘。周建人回憶,祖父的這些日記“是用紅條十行紙寫的,線裝得很好,放在地上,有桌子般高的兩大疊,字跡娟秀”(周建人,《魯迅故家的敗落》7)。但魯迅認為里面寫的都是買姨太太、姨太太之間吵架之類的瑣屑無聊內容,“沒有多大意思”(7),所以干脆一把火燒掉。“這兩大疊日記本,就足足燒了兩天。”(8)考慮到周福清一生的坎坷歷程,其日記里肯定會保留有不少晚清官場上生動的第一手史料。魯迅這樣簡單粗暴地處理祖父多年來一直堅持記到臨終的日記,使后來的我們再也無緣看到,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最后我還想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來探討一下魯迅在回憶里有意回避祖父的深層心理動因。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痛苦的回憶易于導致無意識的有意遺忘”(弗洛伊德99)。祖父科場案以及隨后發生的一系列家庭變故在魯迅個人的生命史上已經成為一種創傷性記憶,一個牢不可破的情結。而“情結之中永遠包含著某種類似沖突的東西——它們不是沖突的原因就是沖突的結果。無論如何,沖突的特征——如震動、騷亂、精神痛苦、內心掙扎等——正是情結的特征。[……]我們不愿意記起它們,更不愿意別人提醒我們”(榮格151)。魯迅自己想努力忘卻這一切,“偏苦于不能全忘卻”,“精神的絲縷還牽著已逝的寂寞的時光”(《魯迅全集》第1卷415)。在魯迅的早年世界里,祖父一直是整個家族的榮耀,是親朋好友崇拜的偶像與街坊鄰居談論的中心人物,也是全家人從容度日、“并不很愁生計”的最終掌舵者。他保護著少年魯迅所享有的一切現世的幸福安寧,并且也預期著一個更加穩定而充滿希望的未來前景。那時候的祖父,在少年魯迅的心目中,像神話傳奇中的英雄主角一樣無所不能,并且成為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原始性理想化防御對象。慈愛與精明的祖父牢牢地掌控著全局,也護佑著整個家族免受一切外來的驚恐與侵擾。但一夜之間,一切全然改變。我們看到,正是祖父的科場案將魯迅的童年生活嶄然劃為兩截——在此之前,他是一個生活優裕、人人稱羨的世家子弟;在此之后,他便成了一個人人都要加以白眼冷遇的“乞食者”了。于是,在少年魯迅的眼里,祖父的角色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他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權威仁愛的保護者,而直接成了一個魯莽滅裂的施害者。昔日的英雄,已蛻變成了今時的小丑。“理想化防御將不可避免地導致原始性貶低的結果。因為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理想化注定帶來失望感。理想化后的客體越是偉岸,優點越豐滿,幻想的破滅也越徹底。”(麥克威廉斯115)可以說,祖父形象的突然坍塌,正是魯迅此前從容安寧的現實生活突然坍塌的一個必然伴生物。魯迅對于祖父曾經有過多少的崇拜,現在就會對祖父有多少的鄙視。

前面提到過,周建人認為魯迅和祖父的性情極為相似。經常無情地進行自我解剖的魯迅也一定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嫌惡、厭棄乃至要決絕的祖父——那個多疑、暴躁、不近情理的昏聵老人,正是他的另一個自我在現實中的對象化投射。它不僅潛藏在祖父生前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里,也滲透于祖父身后所遺留下的所有物品中。魯迅拒斥祖父,某種意義上也是在拒斥內心深處的另一個自我,“他意識到的自己對別人的怒氣,實際上是指向自己的”(霍尼107)。在這里,我不妨引用魯迅小說《鑄劍》里黑衣人對眉間尺所說的一句話,作為佐證。黑衣人的原話是:“我的魂靈上是有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傷,我已經憎惡了我自己!”(《魯迅全集》第2卷426)眾所周知,黑衣人這個角色歷來被看作魯迅本人的精神化身,而黑衣人的這句話正是魯迅的夫子自道。與此類似的例子,是后來收錄在《野草》里的一篇散文詩《影的告別》:“然而你就是我所不樂意的。朋友,我不想跟隨你了,我不愿住。”(165)影子在這里的陳詞,其實也代表了魯迅與內心深處的另一個自我的決裂。正因為如此,魯迅后來在回想起個人的人生歷程時,每每在關涉到祖父應該出場的局面時,內心深處便自覺地建立起了一套自我防御機制。這套機制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魯迅盡量不去觸碰那些沉埋于記憶深海的危險暗礁,以免再遭受到二次的傷害。也正是在這套防御機制的作用下,1919年的魯迅才會在舉家北上的前夕放火燒掉了祖父的日記、誥命與萬民傘等。在魯迅看來,這些祖父遺留下來的物品已經不可避免地沾惹上了其主人生前的氣味。它們觸目的存在隨時都會提醒著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苦難歲月: 那些全家擔驚受怕、東躲西藏的日子,那些自己以孱小身軀奔波于當鋪和藥店之間的日子,那些與二弟四處尋找各種稀奇古怪的藥引子的日子……只要與祖父有關的物品存在一刻,屈辱的過往就會陰魂不散,并隨時會因著偶然的機緣而集中爆發。它們以挑釁的姿態顯示著自己的存在感,既彰顯了魯迅個人生命史里曾經有過的裂縫,同時也包含著魯迅不愿意以文字直面的精神隱痛。只有燒掉了它們,魯迅才能將彌漫于其中的那另一個自我完全捐棄,從而實現與過去的徹底告別。所以當熊熊火光燃燒起來的時候,魯迅肯定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之感,并體驗到一種隱秘的對于過去進行復仇的快意。需要指出的是,魯迅與弗洛伊德基本上屬同時代人。他生前翻譯過日本批評家廚川白村根據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學觀點寫出的《苦悶的象征》一書,自己也動手寫了小說《補天》來嘗試解釋創造的緣起,后來更是以此創作了小說《肥皂》以撕破男主人公四銘的假道學面目。對于弗洛伊德的學說,魯迅是十分了解的。不過,他可能沒有預料到的是,他與祖父之間的這種復雜而微妙的關系以及他對此的著意回避,也恰好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提供了一個精確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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