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偷偷網購手機，家長可否退貨？

黃祥 李麗

隨著電子商務的不斷發展，網絡購物成為消費的重要方式甚至主要方式之一，大批未成年人也加入了網購大軍的行列。在傳統的買賣過程中，商家可以根據顧客的外貌、行為舉止等方式，來判斷對方購買的商品與其年齡、智力是否相適應，是否具有民事行為能力。但網絡購物中的雙方當事人，只能通過虛擬的網絡進行買賣，甚至無需交流就可以成交，因未成年買家擅自購物導致的糾紛也越發普遍。

江蘇省南京市一名15歲男孩兒，未經家長同意偷買了一部手機，家長3個月后才發現，其要求退貨并全額退款的訴訟請求能得到法院支持嗎？

孩子網絡購手機，家長退貨未獲許可

任樂系尤其靈兒子，出生于2005年7月。2012年，尤其靈與任樂父親經法院調解離婚，任樂隨母親生活。為學習需要和聯系方便，尤其靈將自己原有一部舊手機淘汰給任樂使用，并為其申請了尾號2935的號碼。

老手機也能上網，但容量小，卡頓得厲害，尤其微信、QQ這些和同學交流的工具啟動困難，任樂用得很痛苦。許多同學是“果粉”，老是向他炫耀，搞得他心癢癢的。他也知道母親肯定不會同意他買新手機，但又實在控制不了新手機對自己的誘惑。

2020年2月，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學校沒有開學，任樂經常一個人在家。無聊的時候就在家里翻東翻西，翻到了母親存放在家里的現金，一數，還不少呢！驀地，任樂膽大起來，決定偷偷買一部新手機。2月18日，任樂通過自己的Q Q號登錄北京京東叁佰陸拾度電子商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京東公司）運營的京東商城（w w w.j d.c o m），用戶名jd_6bcdb9bfb962b，未進行實名登記，下單購買了一部Apple iPhone11（A2223）128G B黑色手機，訂單編號112461599245，價格5999元，同時還下單購買一部藍牙耳機，價格299元。付款方式為貨到付款，聯系電話為自己在用的尾號2935手機號碼，收貨地址為南京市自家的地址。

2020年2月22日，京東商城配送員通過尾號2935手機號碼聯系任樂收貨并當場收取6298元現金，這筆貨款中小部分是任樂自己春節得的壓歲錢，其他的系從家中拿取。

怕母親知道后責罵，任樂收到手機后一直背著母親偷偷使用，不用的時候藏在自己認為隱蔽的地方。任樂使用該手機下載了微信、QQ音樂和部分學習軟件，還用以拍攝試卷等功課類照片和部分人物圖片。任樂一邊享受著有了新手機的竊喜，一邊時刻擔心著被母親發現。

三個月后，尤其靈打掃房間時，在櫥柜里意外發現了一部新iPhone11手機。家里沒其他人，肯定是兒子搗的鬼，她立即拿著手機沖到任樂面前責問怎么回事。任樂承認自己受廣告推送、周邊同學影響，加上疫情防控期間線上學習的需求，背著她在京東商城上下單購買了手機。

按照尤其靈的消費觀念和消費能力，她是不可能允許兒子用這么高檔的手機的。顧不上和孩子計較，尤其靈在發現后的第一時間，立即致電京東商城客服，申明是孩子未經家長允許自行網購的手機，要求退貨退款?？头Q只有手機存在質量問題才可以退貨，不同意退款。

原被告各執一詞，少年網購是否有效

尤其靈之后又多次電話聯系京東商城客服，均沒能解決問題，尤其靈遂代理任樂訴訟至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請求判決確認任樂與京東公司之間關于Apple iPhone11手機的網絡購物合同無效，退貨并退還購機款5999元。

鼓樓區法院于2020年6月10日立案受理后，于7月16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尤其靈作為任樂法定代理人參加訴訟。

尤其靈訴稱：任樂系未滿15周歲的未成年人，其單獨網購高檔手機的行為超出孩子的判斷能力，與孩子的年齡及智力水平都不相稱，也超出家庭負擔能力，家長不知情也不追認孩子的網購行為，任樂與京東公司之間的網絡購物合同應屬無效。尤其靈承認，自己作為家長，存在監管失責，愿意承擔手機價值貶損部分的30%。

京東公司辯稱：首先，京東公司在訂單成立和履行過程中沒有任何過錯，任樂與京東公司之間通過網絡訂立的手機買賣合同合法有效。任樂已近15周歲，家長同意其使用手機作為學習工具及通信聯系，為必要用品。手機在現代生活中相當普及，任樂雖系未成年人，但未成年人也可以獨立從事與其年齡智力相匹配的交易行為，購買手機未超過其認知和判斷能力，其年齡和智力可以對交易過程和交易后果有清晰認知，屬正常合理消費。雙方之間的網絡購物合同已經履行完畢，手機已正常使用近半年時間，無質量問題，不同意退貨。

其次，經查詢，任樂與母親現居住的小區，房屋均價在5萬元/平方米，任樂使用現金支付貨款，可以推定任樂家庭條件較好，該款手機非高檔型號手機，未超出其家庭負擔能力。

第三，京東公司作為網絡購物平臺運營商，無法強制要求用戶實名登記，相關主管部門對此也沒有明確規定必須實名制。任樂以QQ號碼登錄，京東公司無法識別出未成年人身份，京東公司對此沒有過錯。京東公司的配送人員，同樣不負有審核收貨人身份年齡的強制性要求，實際生活中不具有可操作性。

最后，該部Apple iPhone11手機的現二手價格約為3000元，價值貶損部分應由過錯方監護人承擔。尤其靈關于不知孩子網購手機三個月后才發現的意見，違背情理，結合南京初三學生開課時間，不排除任樂和母親意圖在網課期間免費使用手機，復課之后又以合同無效為由要求退款的可能性。

少年網購雖無效，買方需擔一定責任

鼓樓區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任樂作為未成年人，未經監護人同意、追認，獨立與京東公司通過網絡訂立的案涉手機買賣合同應屬無效。原因其一是以5999元購買一部手機，對于普通家庭來說，是一筆較大的支出。即使有著穩定收入的成年人，在支出5999元購買一部手機時，也需要仔細斟酌，考量性價比和負擔能力。5999元的售價，在目前手機市場應屬中高檔手機，Apple iPhone11手機顯然不屬于一般性消費或普通生活用品。

其二是5999元的交易價格超出了未成年人可以獨立實施的交易金額。任樂作為年僅十四五歲的學生，瞞著家人取用5999元現金購買手機，超出其智力認知和判斷能力。5999元遠高于2019年江蘇省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月收入，明顯超出當前一般民眾可以接受認可的未成年人處分財產獨立交易的金額范疇，不屬于一般性消費支出。任樂與母親目前共同居所房價較高，無論該房產是不是尤其靈母子所有，都不影響或改變5999元屬較高水平消費的認定。

其三是任樂的網購行為未得到法定代理人的同意，法定代理人也不予追認。任樂網購案涉手機的時間，是其首次登錄京東商城，此前并沒有在京東商城的網購記錄。網購手機當時，正值疫情防控要求最為嚴格的時期，作為家長，一般不會選擇貨到付款，更不會允許孩子與配送員直接接觸清點貨款。尤其靈對任樂的網購行為不知情的意見，本院予以采納。尤其靈自述，其于2020年5月21日學校復課一段時間后偶然發現手機，與手機留存照片最后拍攝日期、京東客服950618首次通話時間基本吻合，可以認定，尤其靈知悉兒子網購后，第一時間作出不追認的意思表示，要求京東公司退貨處理。

基于前述認定，案涉網絡購物合同系無效合同。任樂應當將手機返還，京東公司應當退還貨款。

任樂隱瞞母親私自取用家中現金網購手機，存在一定過錯，而尤其靈作為監護人對任樂的監管存在疏忽，二人應當對案涉手機價值貶損部分承擔主要責任。

京東公司作為網絡購物平臺運營商，在交易或配送時無法一一查驗消費者的身份信息，核實消費者是否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相關法律法規亦沒有關于電商平臺用戶實名制的強制性要求。尤其靈知悉任樂的網購行為后，與京東客服進行溝通。京東公司的客服部門，未全面了解或調查案涉網絡購物交易是否系未成年人所為，徑直以沒有質量問題回絕，客服處理的遲滯和不專業，致案涉Apple iPhone11手機價值進一步貶損，京東公司對此存在一定不足，應對案涉手機價值的貶損承擔輕微責任。

根據法院對案涉手機的實物查看及使用時間、下載軟件等相關情況，結合雙方提供的二手手機售賣平臺的報價等綜合因素，法院酌定京東公司應退還貨款4200元。

綜上，鼓樓區人民法院于2020年7月29日判決如下:任樂與京東公司于2020年2月18日簽訂的關于Apple iPhone11（A2223）128GB黑色手機的網絡購物合同無效；京東公司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五日內向任樂退還貨款4200元；任樂于收到前述貨款次日向京東公司返還Apple iPhone11（A2223）128GB黑色手機（已封存于本院）。

對于未成年人網購的合同效力問題，目前法律界尚有分歧。筆者認為，網絡購物中，電子合同當事人的締約能力仍應適用合同法的相關規定。網上購物只是改變了合同的訂立、履行方式，并不觸及民法、合同法中諸如基本原則、民事行為能力等根本性規定。因此，對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超出能力范圍訂立網絡購物合同的效力，應當原則上遵循傳統民法的規定。

（當事人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