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都有一個睡前故事

?陳曉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嗎？”有一天晚上，我與母親視頻聊天，她突然這樣問我。

“你有我這般優(yōu)秀的女兒，還有什么后悔的？”我打趣道。

“你小時候，我給予你的陪伴太少了。”說著，母親無奈地笑了笑。

晚上，我靜靜躺在床上，陣陣夏風吹過，帶來一絲清涼。我想起了幼時，鳥語蟬鳴之季，一定會與父母在陽臺看日落，還有明月下的大蒲扇和冰西瓜。更難以忘懷的是每天晚上，我都能得到一個睡前故事。

這夏風勾起的一幅幅畫面，全是父母對我最溫馨的陪伴，母親怎么說對我的陪伴甚少？

1

家中的書不少。每天晚上，母親會溫柔地問我想聽哪個故事，我選出最喜歡的書讓母親來講。記憶中的夏夜，沒有現(xiàn)在這般炎熱，我剪著短短的頭發(fā)，穿著短衣短褲躺在涼席上，母親輕搖著大蒲扇，一下一下時輕時重，輕時涼風徐徐拂面而來，重時帶著輕微的聲響撩起我的衣服，又落下。一切都安逸得剛剛好。

母親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帶有感情地朗讀著書中的故事。我總是會閉著眼，跟隨故事去想象，倘若我是故事里的主人公，會有怎樣的奇遇。不知不覺中，我就進入了夢鄉(xiāng)。夏天的夜是黑的，夢里的世界卻是五彩斑斕的。

等到第二天醒來，我發(fā)現(xiàn)沒有聽完整個故事，便去問母親為什么沒有把故事講完。“我可是已經(jīng)講完了哦，是你自己睡著了沒聽到而已。”母親笑著說。

后來的每一個晚上，為了不睡著，我都強迫自己睜著眼睛聽故事。“閉著眼睛聽。”母親總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上下打架的眼皮。“我可不困。”我總是很倔強，然后依舊在故事聲中不知不覺地睡去。

父親偶爾也會給我講講故事，但是不用猜，我就知道他一開口便是烏鴉喝水。這個故事我早已倒背如流了，只是父親常常出差，因此我格外珍惜他給我講故事的時光。

我有時會讓父親背著我站到陽臺上，我要看遠處寬大的江面，以及來來往往的輪船。兒時只知道父親從事與治水有關(guān)的工作，便讓他給我講工作中的趣事。父親講啊講啊，他講的事我多半聽不太懂，但我喜歡將耳朵緊緊地貼著父親的后背，喜歡聽他說話時嗡嗡的聲響。貼著父親的后背，望著遠處的江，那樣的畫面，現(xiàn)在想起來，似乎就在眼前。

2

我聽過很多故事，聽過《三只小豬》，知道追求華而不實，沒有長遠打算就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聽過《皇帝的新裝》，知道虛榮會蒙蔽雙眼，我們應該做一個誠實的人；聽過《掩耳盜鈴》，知道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自欺欺人……這些兒時就耳熟能詳?shù)墓适拢两袢栽趩l(fā)著我。

我想母親一定給我講過很多很多故事，多到我已經(jīng)聽完了家里書中的故事，多到我能背出這些故事，多到母親要到圖書館去借故事書，多到她需要自己編故事，多到她把我父親喊來一起編故事，甚至有的時候他們實在是編不出來了，就讓我講給他們聽……

在睡前講故事這件事上母親堅持了很久，從我有記憶，一直到讀小學都在堅持著。我記得，小學五六年級時，在老師布置的一些以父母為主題的作文中，父親總會給我提建議：“寫寫我們給你講睡前故事的情節(jié)嘛。”當時我覺得，父母為我做的一切不過是理所當然，講故事這種小事寫出來不會感動老師，因而總是再三拒絕。

直至如今，我才懊悔地發(fā)現(xiàn)，這居然是我第一次正式記錄父母給我講睡前故事。而我原本以為的理所當然，最終變成了我夢中常常出現(xiàn)的情節(jié)，已然是思念中必不可少的溫柔。

很遺憾的是，我雖然還擁有著對這些事情的一些記憶，但是更多的細節(jié)已經(jīng)很模糊了。“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嗎？”我突然想告訴母親，“是我小時候，沒有把你們給予的陪伴記錄下來。”

3

在還沒有很深的夜里，我坐在離家七百多公里的城市廣場的臺階上，靜靜地聽著廣場上有人在唱歌，滄桑的聲音動情地唱。眼前的陌生人步履匆匆、來來往往，我在這整夜亮著燈光的城市里突然回想，我曾年輕氣盛的父母好似也總是這般行色匆匆。

在別人甚至是父母自己的眼里，他們總是忙于工作，很少給予我陪伴。但在我的記憶中，他們似乎有特殊的本領，能讓他們陪伴在我身邊的時光慢下來；他們能夠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導我如何去解決困難、接受挑戰(zhàn)；他們不強求我擁有很多技能，只是希望我能夠?qū)⒚恳患λ芗暗氖虑槁龊谩?/p>

“昨天我的爸爸媽媽帶我去游樂園坐了碰碰車，我還吃了好吃的冰激凌，他們還給我買了新衣服。”從前我常常會羨慕向我炫耀的朋友們，他們的父母有時候可以一次滿足他們多個愿望。但是后來我好像沒有這么向往了，因為我的父母，在每個結(jié)束了疲憊工作的夜里，仍然用獨特的方式堅持向我傳達他們的愛意。現(xiàn)在想來，正是父母這般潤物無聲的陪伴，讓我養(yǎng)成了愛讀書愛思考的習慣。

溫暖的夏風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醉意，昏昏沉沉地向我摟抱而來。我伸出雙臂迎上了她的擁抱，她靠在我耳邊輕輕呢喃，好似在跟我講著晚安的故事。我微笑地聽著，笑著笑著就鼻子一酸，任憑淚水奪眶而出。

此刻我竟是如此想讓時光倒流，回到那一個個五彩斑斕的夏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