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濱瑞 王一凡
河南大學
我來到河南已有些時日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鄉,并非是說我從未出過省,只是因為每一次外出都有父母親人的陪伴,所以過去并沒有體會到古今文人雅士在詩詞文章中所流露出的那種背井離鄉之苦。直到這次,我拎著大包小包站在站臺上,看著那班從重慶開往河南的列車遠遠駛來,心中的愁緒便猛地翻涌了起來,為我的家鄉、我的家人,還為那被家鄉菜慣壞的胃。一千多年前的人們不就有這種擔憂嗎?《世說新語》中記載到,西晉張翰曾在洛陽做官,在秋季西風起時,因想到家鄉莼菜羹和鱸魚膾的美味,便立即辭官回鄉。不過我可沒有這種魄力,那便免不了產生一絲隱憂,我這南方的胃到了北方,該會如何地“水土不服”。
實際上,在如今這樣信息和交通都十分發達的年代,北方與南方在飲食上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渭涇分明了。在河南,你不僅可以品嘗到當地鮮香濃汁的灌湯包、香辣可口的胡辣湯,而且還能在街上看見許多掛著山西刀削面、上海鮮肉包子等外地特產的招牌的店鋪。自然,其中也包括重慶小面與重慶火鍋。
不過,我自從來到河南就沒有嘗過帶有“重慶”兩字的菜,雖然每每和朋友路過那幾家,美名其曰重慶XX的小店時,我總會欣喜地叫一聲“重慶菜!”,然后目不轉睛地盯著招牌上的重慶兩字,猛吸一口氣,試圖攫取從店中飄出來的家鄉的味道。但我從不進店,就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往前推擠著,我來不及駐足片刻,便又匆匆離去。
有一次,我忙著去商店買毛巾,請求朋友先幫我點一份午餐。去了食堂后發現,一碗熱騰騰的湯面擺在我的桌前。圓面,看上去很有勁道,碗里赤紅色的湯汁上浮著嫩綠的蔥花,旁邊點綴著幾片青翠欲滴的菜葉,湯香而濃。吃完后,朋友笑瞇瞇地問我,吃得出來是什么面嗎。我愣了愣,并沒有覺得這面有什么特殊之處,便毫不在意地隨口列舉出一大堆河南的面條,她似乎有點失望似地“咦”了一聲,看著我,幾個字輕輕地飄進了我的耳中,“這——是重慶小面啊,你吃不出來?”我睜圓了眼睛,腦子里發出一聲轟鳴,愣愣地,“這是重慶小面?不是正宗的吧,也許...”我用三言兩語將朋友唬弄了過去,心里卻不是很好受,就像是“他鄉遇故知”時,卻忘記了這位“故知”的名字一樣,有些欣喜,又有些內疚,還暗含著一絲不甘。
是因為面不正宗?還是因為我的的確確是那個忘了鄉味的背叛家鄉的人?事實上,我粗魯的味蕾也許確實難以分清各式各樣的面的不同。再者,這里的重慶小面固然不錯,但卻也少了些味道。汪曾祺老先生曾在《端午的鴨蛋》中無不驕傲地慨嘆到:“不過高郵的咸鴨蛋,確實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鴨蛋多矣,但和我家鄉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經滄海難為水,他鄉咸鴨蛋,我實在瞧不上。”那么,我也想說,除卻巫山不是云,他鄉小面,我實在瞧不上。
但時間久了再回想此事,不免心生疑惑,開封的重慶小面真的就比家鄉的面差嗎?是因為面不是重慶本地產的面呢?還是因為做面的人不是重慶人?事實上,如今全國交通網絡十分發達,就比如從開封到重慶,若是乘坐高鐵,早晨還在黃河邊上,晚上就可以瓢飲長江水了。因為來回方便,一個省市里往往本地人與外鄉人混雜著,甚至有的地方外鄉人多于本地人。既然如此,重慶人去開封開重慶小面館,開封人到重慶開灌湯包子鋪,也是非常容易的事。但雖然如此,在開封品嘗重慶小面的那一瞬間,我舌尖上泛起的鄉愁仍在頑固地拒絕承認小面的正宗性,即使重慶小面的原料可能產自開封,做面的人可能是旅居在外開封人。
那么,我這沒來由的固執又該做何解釋呢?也許是因為煮面的湯水不是長江水吧,也許是因為開封的重慶小面沒有受到家鄉的清風的祝福吧,也許是因為陪我吃面的人不再是那面帶微笑的慈祥的親人了吧。我依舊不能清晰地感受出開封的重慶小面中缺少了什么味道,只能籠統地說,是——鄉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