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頌揚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說文化批評(以下的文化批評,皆泛指對文學研究構成影響的文化研究或人類學研究二者之整體)介入文學批評領域的邊界,歷來既是一個爭議不斷的現象,又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在學界,一些略帶戲謔或自嘲意味的感嘆如“文學研究已經不研究文學了”層間迭出,這深刻地預示著此一現象的警示意義。
使得文學終結論徹底在中國文藝批評界軒然大波的,還屬希利斯?米勒在世紀之交時在中國的一番言論:他借助德里達的“文學消亡說”,進而認為文學研究將完全皈依整體文化研究格局。其認為,撇開理論的或者政治方面的思考而單純地研究文學已經“不合時宜”了,文學的終結近在眼前。此言論的出現無疑撼動了中國文學研究領域的一些固有觀念,隨即出現的大規(guī)模后續(xù)性探討,可以被視作當今中國學界對這一“文學研究”危機的一次重大的、嚴肅化的剖析。這也從側面映射出,文學研究在直面文化批評浪潮時,其存在的一些成見潛流或觀念交鋒是恒在的。所謂文化批評“入侵”文學研究,絕非一個簡單的境況。相反,這是一個在多個層次、多個切片上都值得玩味與思索的文化現象。本文嘗試從四個角度分別探討這一文化現象。
首先是現象的原因問題。反向觀之,所謂文化研究的“入侵”現象與其說是完全單向的“進攻”,不如說文學自身亦帶有聚攏社會現實問題的向心力,這根基語現代文學的原生屬性。毋寧說,由現代性浪潮帶動的文學創(chuàng)作現象(尤以小說為突出),實際從胚胎上就與大眾文化現象有著糾纏不開的聯絡,只不過文學多了虛構的、形式主義所謂“文學性”的成分。方克強《文學人類學》便認為當代文學研究基于地球共同體的本位,即現代人不滿足囿于單一民族和單一文化形態(tài)的本位思考,而喜歡將至納入人類整個進化鏈條和世界圖景中去做系統(tǒng)檢示。因此從思想核心層面看,說現代文學的屬性是由有現代文化所賦予的,是所謂文化批評“入侵”的合理動因。而這一“向心力”自然牽涉到文學批評的領域。于此同時,若從文學內部來看,一個由研究生態(tài)自身問題撬動的系列現象,是“入侵”論的另一動因。這一問題便是當今文學資源與文學人口的不對等問題,且此問題隨著時間將愈演愈烈。隨著文學人口的復雜化以及文學研究者團隊的日益擴充,純文學資源似乎愈發(fā)在分享層面上顯得捉襟見肘。為了適應層次不齊的文學需要,文化批評充當了調解器;而為了維持與日俱增的學者基數,文化批評成了突破口。
其次,是文化批評與文學研究的界限問題。但凡從界限問題考量“文化批評”的影響,便可發(fā)現希利斯?米勒的“終結論”是片面性的。正如上述所說,文化批評的“入侵”想象是伴隨著啟蒙現代化進程出現的。它無法擺脫的問題便是大眾化、反精英潮流的盛行。然而,這種“入侵”現象似乎在古典時期誕生的文學中是被抵牾的。究其原因,可以說是源于話語體系和思維方式的完全迥異。至少到目前為止,古典文學研究體系領納大規(guī)模“文化研究”的現象是難以想象的,二者無論是在精神內核還是思維方式上都難以形成共鳴的氣候。舉我國的古典詩歌研究為例,便可發(fā)現古典詩歌內核實際上是已被歷史定格的貴族風雅精神。其講求作品自身的雅致以及對純粹詩歌生命的體認,這導致了研究本身便帶有一層解碼的過程。因此,對于作為舶來概念的文化批評而言,古典詩學精神過于強調學人的臨摹、體認、感悟的能力,由于批評進路的迥異,這與強調建構與解構的文化批評是捍格不入的。強制地將文化批評代入古典批評領域,往往要么背離古典精神的內里,要么無法規(guī)避二者的脫節(jié)。
再次,是關于文學批評自身發(fā)展趨勢的思考。可以肯定,文化批評對文學研究的影響,或者說文學研究的文化批評轉向,實際并不能掩蓋文藝批評本位問題的未成熟狀態(tài)。也即是說,文學自身恒在的問題,不可在時髦的文化批評浪潮中沉入底部。過分強調文學研究“屈從”于文化研究的浪潮,容易讓人忽略文學自身發(fā)展的問題,這不僅會導致一種自欺,更會激發(fā)無謂的學術浮躁氛圍。文學自身諸多的批評問題是具體的,亟待深挖的,直面這些問題自身有利于屏蔽過分討論“入侵”問題所產生的浮躁感。姚朝文《文學與文化批評》一書便指出,“如果我們能接續(xù)吳調公當年對‘神韻’‘清空’等范疇花費多年心血去著力發(fā)掘,我們現在的文學概論教材就不會像當前這樣囊中羞澀。”因此,似乎最好的未來狀態(tài)是,讓所謂的“入侵”呈自然發(fā)展狀態(tài),而不因此中斷對兩者各自獨立性問題的求索。對文學研究而言,保留文學本位之探討,兼輔以日益豐富的文化批評,使之互相獨立而又互相參稽,是一個較為合理的發(fā)展方向。
本文認為文化批評或人類學研究對文學研究的“入侵”是一種悲觀保守形態(tài)訴諸于情緒的表現。文化批評的介入不存在語境體系的殖民,而恰恰是研究類比的豐富。與此同時,兩者自身體系的各自成熟,對各自獨特性的回溯,在這場論證之中更值得反思與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