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春,大學宿舍。
柳青悄悄地對楊萍說:他答應我啦!
什么?誰答應你啦?
洪強呀,他答應和我好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柳青自信地道。
噢!楊萍本想還問點什么,但欲言又止。
當晚,關燈后,楊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從大二開始,她便暗戀洪強,轉眼大四了,不僅癡心不改,而且愈加強烈,甚至可以說洪強已從她暗戀的對象成長為了心目中的男神,她怎么可以就這樣放棄?
而不放棄,又能怎樣?難道要和柳青反目成仇?
楊萍和柳青不僅是同鄉,更是閨密好友。楊萍內向、恬靜,柳青開朗、張揚。盡管平日兩人無話不說,可在洪強這件事上,楊萍一直守口如瓶。
怎么會這樣?楊萍無數次地追問黑夜。我愛洪強,但洪強愛我嗎?楊萍又無數次地追問自己??墒且磺械囊磺卸荚诔聊挥袦I水在臉上靜靜流淌。
那一宿,楊萍徹夜未眠。
2012年夏,辦公室。
楊萍給柳青打電話:怎么樣?都準備好了吧?
差不多了,就剩衣柜還沒買。
時間可不多了,你得抓緊。
洪強看好一個,可我不喜歡。
別太挑了,差不多就行啦。
那可不行,他眼光太差,我怎么也得買個稱心的。
你呀!楊萍笑了:眼瞅著快當新娘了,感覺一下子長大了不少。
那當然。柳青也笑了:要是你在這就好了,起碼可以幫幫我。
是呀,太遠了,干著急幫不上忙。
好了,不和你瞎扯,說點正事,你的事怎么樣了?
什么事?
對象唄。
還沒有呢。
還沒有?柳青搖了搖頭:別不當回事,趕緊找,再不找,好小伙兒就沒有了。
你怎么跟我媽似的。整天張嘴閉嘴就是這事,再說我可就掛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過你也不小了,真得當回事呀!
行了,知道了。
掛完電話,楊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洪強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時間真快呀,轉眼畢業三年了。三年前,洪強因為家在市內,柳青留了下來,而楊萍則帶著傷感、懷戀和無奈毅然決然地回到了家鄉。
2016年秋,家中。
柳青給楊萍打電話:怎么樣,什么時候結婚呀?
結什么婚呀,連對象還沒有呢。
怎么又沒有了,去年那個不是挺好的嗎!
黃了。
黃了?開什么玩笑,這事兒肯定又怪你。
怎么能怪我,他毛病一身一身的根本合不來。
我說哥們兒,已經三十了,差不多就行啦。
那可不行,什么事都能將就,這事不行。
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人就那么回事,就是過日子唄。
過日子也得有個質量,你和洪強的日子別人能比嗎?!
你可拉倒吧,他整天除了加班,基本上見不著面,這叫質量高?
你偷著樂吧,男人不忙事業干什么?哎,我怎么聽孩子在哭,是不是睡醒啦?
不是,剛才不吃飯,讓我揍了,現在還在慪氣呢。
都會慪氣啦?
可不,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就是不干人事,你看看,又把碗弄翻了!我的個小祖宗呀!好了,萍兒,不說了,總之一句話,別太挑,差不多就行了。
說完,電話就掛了。
聽完柳青忙亂的生活,楊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相比之下,這些年她的日子倒很清閑,每天兩點一線不斷重復,雖說親朋好友們不時撮合,她也經常參與相親,但每到關鍵的時候,總有一道無形的坎難以逾越,而這道坎恰在楊萍的心底……
2020年冬,三亞。
楊萍赤著雙腳、戴著墨鏡、打著遮陽傘,獨自一人坐在海邊等待看日落。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盡管距離很遠,楊萍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洪強,可問題的關鍵是,洪強的身邊多出個女人,而那女人并不是柳青,這讓楊萍大吃一驚。
楊萍瞪大雙眼看著兩人。同時舉起相機沖著女人拉近距離,只見一位漂亮的姑娘正挽著洪強,有說有笑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怎么會這樣?楊萍邊想邊下意識地按下快門,然后迅速拿起傘遮住自己,接著站起身,快速向酒店走去。
柳青肯定不知道這事,楊萍邊走邊想,如果知道了,將會怎樣?本來度假前,楊萍曾與柳青聯系,邀請他們一家三口同行,可柳青說孩子補習,洪強出差便放棄了,而現在,自己又該怎樣?是告訴柳青,還是……楊萍陷入了兩難。
那一宿,在酒店,楊萍大哭了一場,說不清是為柳青,還是為依然單身的自己。
男人叫平,女人叫青。他們有個共同的朋友叫豐。
春節后的一天,豐找到平,說:“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想說就說,廢什么話呀!”男人沒抬頭,繼續忙著手里的活。
“我在老家看到青啦。”
“噢。”男人抬頭看了眼他:“這有什么奇怪,你們本來就是同鄉?!?/p>
“問題是,她還領著個孩子?!?/p>
“孩子?”男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也正常,我們分開都四年了,她也應該有個新家啦?!?/p>
“關鍵是,”豐頓了一下:“那孩子長得太像你!”
“什么?”男人的眉頭皺起來:“我說兄弟,這事可不能瞎說呀。”
“我哪敢瞎說,這不,回來都好幾天了,一直沒敢跟你提?!?/p>
“那孩子有多大?男孩女孩兒?”
“女孩兒,頂多三四歲吧?!?/p>
“三四歲?”男人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接下來的日子,男人有了心事。
男人開始想孩子,但與其說想,不如說猜。
男人想:長的和我一個樣?什么樣?
男人這樣想時,就會很不安。
男人越不安,越好奇;越好奇,越不安。終于,一個周末的上午,男人驅車百里來到了孩子所在的小城。
男人對小城不陌生,以前,每逢年節,男人都會陪青來看父母。
男人將車停在岳父家對面,半開車窗,靜靜地守候,全神貫注著家門口??烧麄€下午加上第二天,除了滿地的煙頭,男人沒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有事了?搬家了?男人想??赡腥瞬凰佬?。第二個周末又去了,一無所獲。而第三個周末,說來也巧,男人剛把車停穩,便見岳母領著個小女孩走出門。男人大氣不敢喘,趴在前窗全神地望,等兩人走近并繞過車身時,男人僵硬的身子突然軟了下來,男人感覺心化了……
隨后的一個月,男人努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去多想,可男人越努力越失敗,尤其是那雙小手和那張小臉蹦蹦跳跳不斷地閃現在眼前時,男人的意志就徹底崩塌了。經常地,男人想,這孩子真的是我的嗎?經常地,男人想,青又成家了嗎?經常地,男人又想,過去的一切難道都錯了嗎?經常地,男人還想,我這是怎么了?這難道還是我嗎?
男人開始懷疑人生了。
想當初,男人和女人是那么地堅定,盡管遭到了包括雙方父母在內的所有人的反對,但共同生活的七年里,男人和女人始終恪守著不要孩子的諾言??墒牵髞恚皇桥烁淖兞酥饕?,要不是自己那么決絕……
而現在,一切似乎都變了,就連男人的行為也出現了異樣,走在街上,每每見到三四歲的孩子,特別是小女孩,男人便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靜心觀望。路過商場,也不再一略而過,總會徘徊在兒童專區前,即使什么都不買,似乎也能得到某種滿足。
很快,男人的后備箱已放滿了大大小小的玩具,男人多么想能夠親手把這些玩具交到小女孩的手里呀!
確定女人沒有再婚是兩個月后的事。
這一天,男人找到了豐,男人說:“關于青,你還知道些什么?”
豐說:“我只知道你們離婚后,她辭職去了深圳,開始時還有聯系,可后來換了手機,就再也沒有消息了,要不是這次看到她,我還以為她一直在南方呢?!?/p>
“那天見了面,她沒說什么?”
“那天根本沒說上話?!必S搖了搖頭:“當時我正在開車,在一個十字路口遇到了紅燈,眼瞅著她們娘倆從我車前穿過,我喊了一聲,可他們沒聽見,我又不能下車,所以就錯過了?!?/p>
“噢,這樣呀!”男人沉吟了下:“你能幫我個忙嗎,你們是同鄉,你有人脈,我想了解下她的近況。”
“行,”豐說:“交給我吧,你的確是應該關心一下她們了。”
又是一個周末,男人再次來到小城。
在公園,男人坐在臺階上,懷里抱著個布娃娃,遠遠地望著一老一少,靜靜地看了好久好久。
終于,男人站起身,走過去。對著老人道:“媽!”
老人愣了下,轉過身,吃驚地望著他,又連忙看了看小女孩。
男人順勢蹲下身來,微笑地將布娃娃遞給孩子,說:“我認識你,你叫平,對嗎?”
“不對。”小女孩睜著清澈的大眼睛,望著他,認真而又稚氣地道:我叫小平,我爸爸才叫平呢!
男人霎時淚崩……
男人單位在繁華地段,工作很忙,經常加班,周六周日也很少休息。為了不影響孩子補習,男人在單位附近選了家較有名氣的課外學校,一到周末便送孩子輔導,自己則去加班。
男人辦公室很大,一共六個座位,男人是技術骨干,領導將他安排在靠窗的位置,男人用檔案柜將側面隔開,便成了相對獨立和安靜的空間。
這一天,又是周末,男人照例送完孩子,獨自來到單位,進了屋,關上門,燒好水、沏上茶,然后開始做起前一天未完成的文案來。男人做了一半,突然聽到門外有響動,隨著開門聲,男人聽到主任說:快請進,快請進。
咱倆誰跟誰呀,你還客氣啥!隨著腳步聲,男人聽出主任和另一個男人進了隔壁的主任室。
男人站起身,拿起水壺,本想送點開水過去,可剛走近門,又聽主任道:你可別,千萬別,這么貴重的禮物我怎么承受的起……男人吃了一驚,立即停住腳步,溢出的開水差點燙著手,心怦怦地跳,過了好一會兒,男人才回過神,放慢腳步輕輕地回到椅子上。
男人慶幸自己沒有推開門。
什么貴重禮物?男人想,是錢嗎,不可能,錢怎么會叫禮物呢?主任室的聲音若隱若現,男人靜靜地聽了一會,但卻聽不清。
來人是誰?男人想,應該是開發商,男人看了眼桌上的文案,知道這文案涉及的項目過千萬。
主任難道會是那種人?男人知道主任室的門沒關,幾次想過去聽聽詳情,但都忍住了。男人記得前一天主任對他說:這個項目很重要,必須好好做。主任說:文案一旦通過,立即組織上馬。主任說:這個項目交給你,全程由你把控。主任還說:文案沒通過前,一定要注意保密!可是……男人想到這里,臉上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
禮物肯定收下了,要不怎么沒動靜?!男人這樣想著,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突然害怕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主任看到自己呀!于是,男人迅速脫下鞋,光著腳,輕輕來到門前,緩緩撥下門栓,將門反鎖,然后又輕輕返回座位,心才稍稍安穩些。恰在這時,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男人又是一驚,撲上去,快速按下靜音鍵,接著靜靜坐在那兒,靜靜聽著隔壁動靜,過了好一會,沒見異常,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但與此同時,男人又犯起愁來。鬧鐘的振動提示他,11點了,離孩子放學的時間不足半小時了。
主任什么時候走?11點20前能離開嗎?男人想,如果不離開,又該怎么辦?說什么我都得出去接孩子呀!男人這樣想著,便開始設計出走的路線了。從門走,不行,門一開,主任就會聽見,即使聽不見,也需經過主任室,主任門開著,怎么著都看得見;而從窗走更不行,窗與地面至少要有十幾米的距離;最好的辦法就是主任先離開,主任一走,一切都不成問題了,可是……
男人盯著表,一分一分地看,轉眼十分鐘了,男人沒有看出任何希望來。
再等等,或許過一會兒就走了?男人有些焦急起來,開始一秒一秒地數時間啦。男人邊看表邊后悔起來,男人想,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早點出去,早點出去,那叫無意碰見,而現在呢……
還剩十五分鐘了。男人突然想起自己有學校的聯系方式,連忙撥打,占線,再打,依然占線,男人的汗下來了……還剩十二分鐘,只有十二分鐘啦,男人仿佛聽到了下課鈴聲,看到了8歲的孩子正站在校門口,茫然地望著四周……
再等兩分鐘,就兩分鐘,或許會有奇跡呢。男人咬咬牙,抱著最后的希望或者叫奢望,可兩分鐘轉眼又過去了……
就剩十分鐘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男人猛地站起身,拎起包,大步來到門口。不管了,不就是工作嗎,不就是失業嗎?去他媽的!哪個能比孩子更重要?男人拉開栓,推開門,走出去,還沒到主任室門口,便大聲地道:主任來啦!聲音盡力平和而自然。
你怎么在這?主任愣了一下。男人見到主任室坐著位與主任年齡相仿的人。
我送孩子上課,順便來加班,做一下文案。男人朝那人點點頭。
不錯,不錯!主任連連道:正好,我親家從國外回來,剛下飛機,我一會準備請他吃飯,一起來吧。
不行,主任,孩子馬上下課啦,我得趕緊去學校。男人做出很著急的樣子。
去吧,把孩子一起帶來,我們在這等你。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又沒外人,你必須來,我還指望你陪我親家多喝兩盅呢,趕緊去!主任命令式地道。
那好吧!男人這回沒猶豫,轉身出了門,一出門,長長地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