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庭/陜西國際商貿學院文學與教育學院
今天“小資”是有錢有閑的符號。“小資”一詞是怎么來的呢?“小資”是“小資產階級”的簡稱。“小資產階級”被中國接受運用經歷了英語、法語、俄語和日語等通道與流變,是一個主要從經濟和階級內涵上闡釋的詞匯,從上世紀80 年代開始“小資”是審美和品位的代名詞——“小資情調”,一種審美品位和生活方式上與普通大眾相隔的階層。
最早“小資”是作為經濟財富的占有量來界定一個社會群體,這一概念要追溯到英語詞匯The petite bourgeoisie(小布爾喬亞),小筆資金創業可能雇傭少許員工的資產階級中的一個階層,即小資產階級或小資階級。1848 年馬克思和恩格斯起草的《共產黨宣言》“在現代文明已經發展的國家里,形成了一個新的小資產階級,它搖擺于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并作為資產階級的補充部分不斷地重新組成。”可見馬克思是從占有和使用生產資料的上劃分其在生產關系中的處境和地位。他們本身是勞動者但占有生產資料“小”,經濟地位不穩定,要么上升為上一階層要么墜入下一階層。因此馬克思分析出小資產階級的“性格”和思想“反動的”“空想的”“兩面性”。1903 年,梁啟超提到“自機器大興,生產力驟增,小資本家紛紛倒閉,大資本家亦綦憊矣。”列寧1905 年《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和無產階級社會主義》一文對小資產階級及其政治性格做了分析,認為小資產階級是空想與落后的群體。1918 年《論“左派”幼稚性和小資產階級》列寧對小資產階級的論述更加復雜,“言詞上的狂熱和實際行動中的畏怯”。對沒有生產資料的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如何判定階級屬性呢?馬克思在分析法國社會階級時論述過“既然數百萬家庭的經濟條件使他們的生活方式、利益和教育程度與其他階級的生活方式、利益和教育程度各不相同并互相敵對,所以他們就形成一個階級”。生活方式、受教育程度等狀況也可以用于對階級的劃分。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的家庭出身、教育程度等與小資產階級相同,因此這一群體也屬于小資產階級。
20 世 紀20 年 代 陳 望 道 將英文版《共產黨宣言》“petty bourgeoisie”譯為“小資本家”“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開始在中國頻繁出現使用。1921 年2 月,蔡和森寫信給陳獨秀:“我認定全國人民除極少數的軍閥財閥資本家以外,其余不是全無產階級,就是小中產階級,而小中產階級就是無產階級的候補者。”蔡和森對“小中產階級”的“候補者”定位,成為中國共產黨關于“小資產階級”的作用與地位的常用表述。1921 年6 月,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張太雷參會,在發言中提到中國農民:“他們之中有許多殷實戶,頭腦里充滿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這時“小資”是借助無產階級來定義。早期共產黨人看到青年學生、知識分子在革命中的表現和作用,在概念和現象的表述中有“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連帶現象。北京共產主義小組一份文獻中,批評知識分子“把無產階級當做是很無知的、貧窮而又軟弱的階級,”陳獨秀等將“小資產階級”視為可以聯合的力量,但對之有戒備“小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在任何階級的革命運動中,他都做過不少的革命功勞,也做過不少反革命的罪惡。”1926 年3 月毛澤東在《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小資產階級,如自耕農,手工業主,小知識階層——學生界、中小學教員、小員司、小事務員、小律師,小商人等都屬于這一類。”他從財富占有程度上把小資產階級分為左、中、右三個部分,左翼是經濟不穩定并下降的一群,中間派是經濟上能自給自足的,右翼是有余錢剩米的。毛澤東在《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中論及小資產階級是與農民并列的城市小資產階級的特指。馬克思分析城市小資產階級性格時多次論及“他既迷戀于大資產階級的豪華,又同情人民的苦難”,具有兩面性,在歷史斗爭風云中“他們搖擺不定,時而信任和支持無產階級,時而又爆發絕望情緒”,沒有固定不變的政治立場和穩定的政治態度。1925 年,中國共產黨發現“幾百萬城市小資產階級的群眾”“城市小資產階級革命的智識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內涵開始出現向“知識分子”轉換的端倪。1942 年的延安整風運動及《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主要從小資產階級的幻想、軟弱、人性、自由、民主等特性上來定義知識分子。毛澤東等黨的領導人看來,無產階級的階級意識強弱關系到黨的戰斗力,認為知識分子是小資產階級中的一部分,并開啟了對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思想和行動徹底的內在和外在的革命教育過程,對小資產階級的改造也順勢變成對知識分子的改造。1951 年毛澤東關于“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種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我們同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思想還要進行長期的斗爭”,“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同資產階級一起被納入政治教育和批判的行列,并不斷對知識分子進行教育與放逐。
市場體制和消費經濟環境、大眾傳媒與視覺文化的引導以及西方現代主義思潮的刺激下,社會階層結構分化加快,小資產階級的政治色彩逐漸褪去,“小資產階級”迅速成為文化和審美品位上的身份區隔——經濟穩定、時尚個性、旅游休閑、孤獨憂傷,經常出入酒吧與咖啡館,具有明顯的精神貴族的氣場。“小資產階級”轉變為一種消費方式,“概念化的‘情調’正在轉變為對現實生活和自我的‘調情’”,‘小資’由堅硬變得柔軟,迅速匯入當代消費時尚的潮流。”從這時開始,小資產階級的內涵成為“小資情調”的指稱。“小資情調”又是什么呢?“小資情調”是一個社會學和文化范疇的審美概念。在中國,要追溯到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興起的唯美主義社會思潮。1924 年,張競生成立“審美學社”,提倡日常生活和社會組織以美為依據,日常衣食住行、職業、身體、性都要體現出藝術。周作人、俞平伯、朱自清更是在文學創作上表現日常生活的美,在審美沉思中傳達出憂郁、孤獨、自戀的情緒。到20 世紀90 年代,大眾傳媒興起,視覺審美、形式審美、形象包裝興盛,“小資情調”成為視覺圖像和符號消費的狂歡,一種良好的生活狀態——有穩定的經濟收入,干凈整潔有品位的居室及精致的家裝擺件,穿棉質衣服,天然配飾,品紅酒喝咖啡,吃哈根達斯冰淇淋,聽藍調音樂,在辦公樓上班,出入打車或自駕,喜歡村上春樹和畫展,追求時尚和潮流,對待感情極具浪漫色彩,拒絕政治深度和宏大話題,是一個有閑有錢有品的社會群體。在文學作品,尤其是上海作家衛慧的《上海寶貝》《蝴蝶的尖叫》、棉棉《糖》等小說和陳丹燕《上海的風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葉》等散文中得到大肆體現和宣揚,“小資”成為中青年群體很長時間的追捧和效仿對象,形成文本與現實互相建構與助力的新景觀。但是在對“小資”現象繁復的物質符號的分析挖掘中,會發現“小資”現象背后是一種中西文化碰撞的迷茫和猶豫,一種物質壓抑下精神的單調和貧乏,是一種把消費、品牌當身份的拜物性,是一種“為小資而小資”的行為藝術。
綜上,從馬克思恩格斯經濟、政治意味濃厚的“小資產階級”到早期中共的革命候補力量、毛澤東偏重的思想改造利用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再到新時代政治意味淡化而審美趣味濃厚的“小資情調”,“小資”概念具有相對的時代穩定性和變動性,在經濟發展與歷史變動中,經濟地位、政治性格、文學文化與社會現實的溝通碰撞呈現出一定程度上的相互影響和推進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