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智惠 時曙暉
在我國古代,50 歲以上被劃為老年人;1949 年后,60 歲以后被劃為老年人。故本文的后期寫作主要是指五六十歲的作家,分析他們作品風格較成名時期的變化并進行總結。“賈平凹、張煒、韓少功、史鐵生、莫言、劉震云、劉醒龍、鐵凝、王安憶等佳作迭出,他們以嚴肅成熟的寫作風范,執著探索的精神姿態,譜寫了小說藝術‘常’與‘變’的交響。”
通過對賈平凹的《山本》《浮躁》《白夜》《秦腔》等作品的分析,我們能夠看到,以賈平凹為代表的“50后”作家后期寫作有對生活的沉入,有對生命的理解。對生活的表現不再是激越的言辭表達,更多的是借歷史營造故事,以故事表現生活以及對凡人瑣事的認同。在年輕時對生命充滿激情,如今卻表現為一種生命的沉寂。在整個寫作過程中,作家的心態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通過以上各個方面的分析,我們能夠更加深刻地體會“50后”作家后期寫作的表現。
“50 后”作家成名于20 世紀80 年代,一個充滿激情和理想主義的時代,他們的寫作總是有著呈現重大社會主題的抱負。但如今,激情散去,開始融入日常,更多關注世俗化的瑣碎生活日常,作品較之前的作品,從注重對純美的描寫轉而變為加重了對現實生活的描寫。
這種轉變與作家的寫作心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作家的寫作心態是由環境、現實條件、個人生理條件等諸多因素共同影響決定的,沒有任何一位作家的心態是一成不變的。辛亥革命、新文化運動、清末改革使人們的精神陷入迷惘,此時他們內心是茫然無措的,心態已由年輕時期的激情轉變為寧靜曠達,殘酷的現實已把他們身上的鋒芒與志向消磨殆盡,只能以一種曠達的心態來書寫生活。
對真實生活的描寫,對身邊人、事物的感恩,心懷寧靜,心懷曠達,正是這樣的心態,使他們善于以史的視野講故事,更傾向于表達自己的想法,讓他們寫他們所熟悉的生活,重新審視所熟悉的生活,于是有了新的發現和思考,有了時代的意義。
到如今賈平凹依然堅持不懈地進行寫作,不斷奔波在農村,親自探索了解農村日常生活。賈平凹出身農村,當他面對一個燈紅酒綠的城市,難免會有不適應,他描寫第一次進入城市:“從山溝到西安,一看見高大的金碧輝煌的鐘樓,我幾乎要昏了,街道這么寬,車子那么密,我不敢過馬路,打問路程,竟無人理睬,草繩捆一床印花被子,老往下墜,我沿著墻根走,心里又激動,又恐慌,坐電車,將一頂草帽丟失了,去商店看見了香腸,不知那是什么,問服務員,遭到哄堂大笑。”這種對日常生活的描寫恰恰傳達出賈平凹對生活的沉入與重視。
《秦腔》中,許多的農村青年離開對眷戀的黃土去往城市,而秦腔這樣質樸古老的藝術便被遺忘得悄無聲息。在《秦腔》中,作者甚至沒有寫出一條明確的主線,只是寫了一些雞零狗碎的日常生活,即使這樣的故事情節不那么波瀾起伏,但用心讀下去會理解作者內心的迷惘和辛酸。在分析《秦腔》的過程中應該把賈平凹的創作心態考慮到。正如賈平凹說過:“活到五十以后就不‘顯擺’了,以前鋪排的,過后一想,都很幼稚。”由此可以看出,賈平凹到五十歲以后,經過歲月的洗禮后,寫作心態變化巨大,于是我們再度看《秦腔》時,會發現它的敘事詩非常貼合地面。
在《白夜》中,賈平凹以一種文化視角,描寫了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的普通人民的生活狀態——失去生活家園的失落。《山本》是賈平凹近些年所寫的一部關于秦嶺山脈的傳記,一部關于現代中國記憶的史詩。通過小說男女主人公之間的眼神交流以及相互依存與分離的命運描寫了渦鎮的日常生活。
倘若“文化大革命”不發生,就不會有中國人在思想上的轉變,就更不會存在《浮躁》中金狗那樣浮躁的人,不會存在《秦腔》中那支離破碎的鄉村生活。賈平凹第一次把寫作的重心轉向歷史,于是這些作品都傳達著賈平凹借歷史營造故事,以故事表達生活的內心深處的創作動機。作家在人生積累了極多經驗,有著對人生、對生活的獨特看法和見解,身上也承載著更多的社會責任,需把人們在歷史洪流下的處境表現出來,借歷史去透視生活的真實面貌,更希望通過自己對生活的總結讓更多的讀者產生共鳴。在他筆下,沒有遙不可及、深不可測的歷史,有的只是平淡的人生和平凡的生活。生活賦予了作家作品以價值,同樣作家作品賦予了生活以生命力。
雖然“50 后”作家以寧靜曠達的心態去描寫熟悉的日常生活,但在情緒表達上也有獨特的表達方式。對于大多數作家來說,由于年齡在不斷增長,心態也開始由激憤轉為平淡,“不必以‘聲嘶力竭’的吶喊和展覽顯示其‘痛楚’,她可以用很輕靈的筆調來化解。”他們的作品沒有那么聲嘶力竭,沒有那么叛逆,有的只是凡人瑣事狀態下作家平淡且輕盈的心態。
正是這種平淡輕盈的心態讓他們能夠深入挖掘日常生活中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在這些典型身上凝聚作家的總結和思考。
凡人瑣事比英雄人物更能體現時代精神。賈平凹的《山本》就描寫了一群普通人的生活,作者在描寫中讓我們感知了普通人的生活、命運以及與此相關的一切山川草木。保安隊、紅軍游擊隊以及預備隊之間的斗爭,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錯綜復雜的關系,讓我們看到了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看到了人性的溫暖與殘酷,甚至看到了丑惡以及荒唐。
賈平凹愛這個世界,愛這個民族。正是因為他愛得深切,所以他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容不得一點污穢。在《浮躁》中,雖亦有之前作品中對鄉村風俗的描寫,但更多的是對金狗這樣凡人的認同。隨著作家年齡以及閱歷等的增長,作家在小說人物身上表現出來的這種思索,充分體現了賈平凹當時的矛盾心態。
當這樣的作品呈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感受到了作家內心的思想情感——對凡人瑣事的認同,因而構成了一個有意義的文學審美世界。
賈平凹希望自己在文學路上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賈平凹不僅停留在對凡人瑣事等個體生命的描寫,還以微觀的個體生命,去透視宏觀的社會大歷史。個體生命是社會歷史的主體,也是文學創作的主體。一般我們將具有宏大敘事等特點的小說稱作史詩性小說,然而它們對史詩的定義卻有些局限。若是作家能夠把社會歷史的時代感與悲痛感悄無聲息地融入普通的個體生命之中,那這樣的作品也當之無愧地可以稱得上是史詩性的作品。而賈平凹在后期的寫作就在踐行著這樣的標準。賈平凹作品中的“個體生命不僅是有血有肉的,而且是被特定時代塑造過的個體,是體驗著時代轉換的個體,是能夠感知世相巨變的個體。”
賈平凹的《浮躁》正是在改革開放這個時代大背景之下,通過對作品中人物生活狀態以及心理進行描寫,而折射出賈平凹內心關注并憂患著當時中國的表現。通過作品中對人的改革,便容易聯想到作者意圖——對社會、對國家的改革。
以賈平凹為代表的“50 后”作家作品中透露著一種視角:寫凡人瑣事,以個體生命透視社會歷史生活。因為個體生命更具有表現力,更有活力。賈平凹如今開始更加關注個體生命感受,把社會大歷史作為背景去刻畫個體生命的千姿百態。
“50 后”作家年輕時期在心態上表現為激越,但如今,他們已經品味了人生百態,對作品的描寫亦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去觀察、去描寫,洞悉一切、掌握一切。于是當作家從年輕時的美好愿景走向充滿欲望與惡意的世界的時候,他們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失去了包容之心,于是會對世界表現出失落感。
賈平凹在寫作《山本》時說:“作為歷史的后人,我承認我身上有著歷史的榮光,也有著歷史的齷齪,我對他人他事的認可或失望,也都是對自己的認知和失望。《山本》里沒有包裝,也沒有面具,一只手表的背面故意暴露著那些轉動的齒輪,我寫的不管是非功過,只是我知道了我的骨子里的膽怯、慌張、恐懼、無奈和一顆脆弱的心。”于是賈平凹打開了《山本》這扇窗。
賈平凹經歷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近70 年的歷史,對歷史變遷時期的積極和消極有著深刻的理解,因而對人生命存在意義的探求則包含著某種沉寂的色彩,對生命的理解便由生命的激蕩轉為生命的沉寂。
賈平凹在年輕時,意志極其強烈,生命極其激蕩。但受到時代束縛,生存意志欲海難填,晚年竟陷入空虛,生命的沉寂感由此襲來。以賈平凹為代表的“50 后”作家被時代所包圍,內心慘遭折磨,憂郁、痛苦、無奈、孤獨、悲哀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們,無法保持年輕時那激蕩生命的本色。“在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當革命的熱情退卻,人們關注的事情改變,啟蒙者與被啟蒙者在命運的浮沉中都不免成為失語者的存在。”對生活失去理想、失去信心時,難免陷入精神生命上的虛無,當精神生命徹底不能指引時,生命本身也就陷入了沉寂。
賈平凹通過充滿喧囂和欲望的社會,展現了人的生存狀態——精神的失落、人性的扭曲、追求的虛無等。無論他人怎樣評價《廢都》,賈平凹都認為這本書是“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靈魂的這本書”。《廢都》與賈平凹之前作品的區別也是顯而易見的,在《廢都》中,作家把筆墨由“向外”變為“向內”,這種向內,是為著作家破碎心靈而抒寫。《白夜》中人靈魂的頹廢,面對諸如此類的生存境況,賈平凹創作中的生命意識便變為生命的沉寂,在作品中譜寫了沉寂的生命之歌。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經歷了時代變遷的“50 后”作家的個體生命悲劇往往由于時代和社會造成的個體生命的壓制,由于作家不斷地與時代進行摩擦碰撞,個體生命難免會與時代產生隔膜,并淪為個體生命的虛無感。種種社會動蕩都在侵害著人們的生命,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上。賈平凹正是通過對作品中人物不甘屈服于命運而奮力掙扎,對人們在困境中的奮力反抗與掙扎進行描寫,來不斷探索生命存在的意義。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對于生命進入天命的作家來說,由于年齡在不斷增長,心態開始由激憤轉為平淡,愿意用自己胸襟去接納萬物,這其中包含了作家們內心無比的睿智。賈平凹筆下的作品總是能貼合時代,反映人們的生存和精神困境,不得不說賈平凹是具有高度社會責任感的一位作家。以賈平凹為代表的“50 后”作家對日常生活的臨摹和表現,借歷史營造故事,意在寫出生活原本真實的樣子。通過對凡人瑣事的描寫來傳達出自己的情感,表達了作者對這些凡人瑣事的認同。持續不斷的政治運動逐漸衰弱的生命力和難以言喻的個人傷痛,給許多作家帶來了嚴峻且殘酷的考驗,生命的激蕩也由此轉向了沉寂。宏大的敘事風格與個人細膩情感的表現,在有著多樣主旋律的史詩畫面中得到了著力的描繪。通過以上各個方面的分析,我們能夠更加深刻地體會以賈平凹為代表的“50 后”作家后期寫作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