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進行第三十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是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任務。這是中央面臨新的國際形勢和輿論環境,圍繞振興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專門就國際傳播問題提出的全新要求和系統闡述。
近年來,中國在國際傳播工作方面的力度不斷加大,尤其是自2008年北京奧運會以來,中國進一步向世界全方位展現自身的實力以及國家進步情況。然而從國際傳播的現狀和效果來看,不難發現,這項工作仍然面臨巨大挑戰。比如,有學者指出,“中國對外傳播的效果長期以來難以取得實質性進展的根本原因顯然在于傳播者無法真正了解海外受眾具體而獨特的文化需求”。
本文認為,要厘清當前中國在國際傳播工作中所面臨的障礙和挑戰,可以嘗試從符號互動的角度切入。根據符號互動論,互動在很大程度上是符號性的(symbolic),符號互動論認為,符號是社會生活的基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一個符號相互作用的過程——“沒有語言就沒有溝通,就沒有思維、思想和自我”——而從國際傳播的角度來看,中國的國際傳播工作可以被視作一種國與國、國與人之間的交流和互動,“符號互動的過程如同波浪一般,水分子(意義本身)沒有直接轉移,但波浪(意義的生成模式)卻擴散開去”。
在符號互動的理論視角下,影響中國國際傳播效果的四個主要障礙可以被形象地概括成四個符號:“眼鏡”“巨龍”“筷子”“大象”。為進一步提升中國的國際傳播工作有效性,我們認為,可以從符號互動的視角出發,剖析清楚國際傳播工作的主要障礙,并在此基礎上有針對性地完善工作思路和尋找應對策略。
自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伴隨改革開放,中國打開大門,與世界經濟日益融合,特別是90年代以后,中國與世界的一體化一直被視為20世紀下半葉國際關系中最重要的問題之一。無論是從機遇或挑戰的角度看,國際傳播工作對21世紀的中國來說都具有極端重要性。
首先,從機遇的角度看。隨著全球化步伐的加快,以及21世紀以來中國在國際舞臺上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中國有更多機會向世界展示改革開放取得的歷史成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在經濟合作、對外援助、文化交流等眾多途徑中,中國的國際傳播日益走向深入。比如舉辦一系列大型體育賽事或展會,從奧運會、亞運會到世博會、進博會,使中國獲得了更高的國際聲譽。此外,在一些重大國際公共事件中,中國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比如應對全球金融危機、氣候變化等挑戰,中國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理念、不斷塑造和強化自身負責任的大國形象。這些努力和實踐,有利于減少世界各國對中國長期以來的刻板印象和消極態度。伴隨中國國際地位的提升,中國正全方位、多角度地融入世界。在這樣的形勢下,中國積極開展各種形式的國際傳播,有助于在全球化的趨勢下增進世界各國對中國制度、文化和國情的認知、理解和認同。
其次,從挑戰的角度來看。一方面,中國作為歷史悠久、聞名遐邇的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國家形象長期以來存在被扭曲或誤解的問題。為塑造和建構一個在全球范圍內更積極、正面的國際形象,為中華民族實現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創造更好的輿論環境,國際傳播的重要性和緊迫性進一步凸顯。另一方面,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國家之一,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國際傳播工作的實際效果并未達到理想預期,無論主流媒體的傳播還是政府部門的外宣,都或多或少存在不愿說、不會說、說不通、說不好等問題。而且,國際形勢的風云變幻,特別是中美戰略沖突情境下國際關系出現的新格局,都給我國的國際傳播帶來新的挑戰。為此,立足歷史發展不同階段,中國需要有針對性研判國際傳播工作面臨的問題和不足,才能有的放矢地找到適合新趨勢的國際傳播新戰略。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諸多西方媒體把中國描繪成制度封閉、不負責任和咄咄逼人等負面形象,導致中國的國際形象陷入片面化、刻板化的困局中。這種情況在中國經濟融入全球化后并沒有得到根本性改善,隨著中國國力和競爭力的增強,國家形象的塑造和傳播經常會遭遇各種挑戰。盡管世界輿論對一個國家的破壞力不如軍事力量,但它是影響一個國家國際形象的主要力量。
當前,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認知和態度呈現出波動、曲折的發展態勢。我們認為,從符號互動的理論視角出發,中國長期以來的國際傳播工作主要面臨著四大障礙。總的來說,以符號代替進行論述的話,這四個障礙可以被概括成“眼鏡”“巨龍”“筷子”“大象”四個方面。
中國的社會制度與全球絕大多數西方國家所奉行的資本主義制度不同。由社會制度差異所帶來的意識形態偏見,已經成為不少西方國家認知中國時難以避免的現實。特定社會的意識形態代表著權力掌管者或精英階層的根本利益,媒介壟斷理論(hegemonic theory of media)認為,大眾傳媒的內容容易受到精英意圖的影響,旨在制造公眾的“同意”,權力集團控制著傳媒的信息,使其權力合法化。該理論強調了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的支配或壟斷的實現,不是通過外在的威脅,而是通過意識形態的潛移默化,使其成為人們的“常識”。
從全球傳媒的發展情況來看,對國際輿論具有影響力的大眾傳媒,集中在以英美為代表的資本主義國家手里,受制于意識形態的偏見,這些媒體習慣性地將中國塑造成為一個“威權國家”,而對于中國國情、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缺乏認知,對中國近年來在全球范圍內所承擔的國際責任以及扮演的積極角色視而不見。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和刻板印象,嚴重制約了中國國際傳播的效果達成。
此外,中美兩國已經成為當前世界格局中兩股重要力量,美國媒體對中國國家形象的塑造不可置疑地會對中國國際傳播工作產生重要影響。冷戰結束后,美國成了當今世界上的頭號強國。雖然冷戰已經結束,但幾十年來積淀在美國人頭腦中的觀察世界的思維模式依然影響著他們的判斷和分析,長期形成的一種美國獨霸、美國中心的意識形態難以改變。《紐約時報》曾于1999年發表一篇文章,認為美國敵人共分三類,其中第一類敵人就是俄羅斯和中國。冷戰思維作為一種政治意識和社會觀念,不僅存在于美國政界、學術界和社會上層當中,也流露于普通民眾的頭腦和言語中,并直接反映在媒體的新聞報道中。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以一種冷戰思維看待中國在國際關系中的地位和形象,也是當前中國國際傳播的障礙。
這些基于制度差異和意識形態導致的國際傳播認知偏見,可以概括成“有色眼鏡”,作為中國國際傳播的主要障礙之一,作為符號的“眼鏡”主要指向是中國國際傳播中遭遇的最具挑戰性的、來自資本主義國家及其公眾的意識形態偏見問題。
在符號互動的視角下,文化的意義對于人類行為具有重大影響。人類學家戴維·科爾澤認為:“沒有儀式和象征符號,就沒有民族。”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在國際社會的形象被簡單化地塑造和認知為“一條來自東方的巨龍”。由于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關乎中國文化和價值觀的各種信息要被完美地翻譯成英語或其他語種來傳遞給世界,本身就存在跨文化傳播和認知的障礙。
“巨龍”,在這里作為國際傳播的符號障礙,指向的是不同文化情境中對同一符號的認知差異。龍,在中華傳統文化中是具有美好意義的符號,但在西方國家卻帶有暴力、憤怒、激進等負面意涵。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總是被西方媒體描繪成威權、落后、無知等形象。從符號互動的視角看,在文化交流和社會互動的過程中,具有文化象征意義的各種符號,既有可能幫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之間相互理解,也可能是分化、斗爭和沖突的焦點。
考察外國媒體對中國崛起的報道、態度和立場,可以發現,中國的“巨龍”形象可能還意味著一種“威脅”。自1992年《時代》周刊等媒體駐京記者的文章《正在覺醒的龍——亞洲真正的危險來自中國》發表以來,關于“中國威脅論”的聲音就不絕于耳,尤其是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中國在一系列重大國際事件中有著亮眼的表現,而這種表現卻進一步讓國際社會對中國形成新的擔憂——中國可能掌握新的全球“霸權”。
拉斯韋爾在《世界大戰中的宣傳技巧》一書中曾提出:“在國家形象構建中,將多種多樣的現實符號化、概念化,將其轉換成普通公眾可以理解、認知、解釋的現象,對政治傳播來說已經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一種方式和路徑”。國際傳播的實踐中,符號的選擇及其象征意義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一個國家對外傳播所能取得的實際效用。
從國際傳播的常規素材和議題設置看,中國一貫的國家傳播策略傾向于選擇中國歷史、傳統習俗、旅游景點、美食文化等圍繞生活方式的話題作為對外傳播的主要內容,包括熊貓、川菜、漢字等在內的文化題材確實在國際傳播中發揮著積極作用,增進了世界各國人民對中華文化的興趣、對中國社會的了解。這些相對生活化的主題,對于塑造國家形象、提升對外傳播“軟實力”有積極意義。不過,就國際傳播的符號障礙看,正是由于中國國際傳播的常規議題太局限于美食、美景等生活議題,所以才很難真正凸顯重要的傳播議題。
作為國際傳播的障礙之一,作為符號的“筷子”指向是中國國際傳播的議題設置問題,如何進一步超越以往的生活議題,逐步深入到關乎中國社會、中國人前途命運、中國制度可持續發展的重大公共議題上來。當前,中國對外傳播中比較有效的議題,更多是針對普通民眾的生活化內容,以此為基礎的國際傳播很難上升到國家治理層面,也很難增進國外受眾對中國制度和治理邏輯的理解。而當前國際社會諸多對中國的負面印象,實際上大多關乎中國社會和國家治理的根本問題,一些備受國際社會關注的議題在中國以往的外宣工作中被認為是敏感議題。中國的國際傳播如何突破以“筷子”為代表的生活議題,擴展至更加多元、重大的國家議題,將是很難克服卻亟待解決的問題。
馬來西亞前總理馬哈蒂爾曾說過,“中國是一頭大象,是一頭溫和的大象,她雖然大,卻不會傷害任何國家”。盡管中國一直積極對外宣傳和平發展的理念和原則,然而隨著中國綜合實力的不斷增強,仍有不少國家擔憂中國的快速崛起是否會對他國利益造成影響、對全球秩序形成挑戰。對一部分西方國家來說,中國硬實力的增強,強化了他們對中國的擔憂、疑慮和偏見,這些國家出于自身利益,試圖以消極抵制甚至對抗的方式來掣肘中國,制造各種關于“中國霸權”的負面聲音和話語,以此抵消中國國際傳播中的積極發聲。
作為國際傳播的障礙之一,這里的“大象”也與英文諺語中“屋子里的大象”相關。字面意思是狹窄空間里龐大的存在物,由此可以比喻作為過去幾十年在全球化浪潮中受益的中國,伴隨國內生產總值(GDP)穩居世界第二,成為全球資源和利益格局再分配中的“大象”。另一層意思,指的是明知其顯而易見,卻集體保持沉默,由此可延伸出國際社會對中國和平發展、脫貧攻堅、文明傳承等諸多突出成就有意無意地忽略。
近年來,中國綜合實力的增強,會對部分國家的短期利益產生一定擠壓效應,但中國政府通過“一帶一路”倡議的落地,努力與全球更多國家共享發展成果。不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利益集團對中國取得成就感到擔憂、抵觸,以各種指責和攻擊來對中國施壓。不少西方媒體對中國的負面、片面報道,其背后的根本目的在于保障西方國家自身利益,想方設法限制中國的經濟增長。“大象”作為國際傳播障礙的符號,指出了國際傳播過程中客觀存在的經濟競爭、資源分配和利益沖突問題。
基于上述對國際傳播主要障礙的分析,結合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講話,如何通過更有效、更有針對性、更具戰略性的方式開展國際傳播工作是當務之急。有學者曾提出,在國家之間的交往互動過程中,國與國之間可以形成一種“共有的觀念”,這種共有觀念可能幫助不同制度、不同歷史背景、不同發展地位的國家之間發展出一種雙方都能接受的文化,從而促進不同國家之間共同利益的實現,而在眾多不同類型的交往互動活動中,國際傳播就是一種有效的方式。從符號互動的視角出發,針對四個主要符號障礙——“眼鏡”“巨龍”“筷子”和“大象”,我們認為,中國國際傳播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策略優化:
其一,在國際傳播工作中,適度弱化帶有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標簽的內容和議題,通過積極的外宣工作促進中國與其他國家之間一些“共有觀念”的形成。習近平總書記曾提出,在對外宣傳的工作中應該強調中國的四個形象——文明大國、東方大國、社會主義大國、負責任大國。其中,“負責任大國”這一形象,有利于促進國際社會對中國形成更良好的形象,也有利于在增進互動中弱化部分西方國家對中國的意識形態偏見。當下,“新冠肺炎”疫情仍在世界各地蔓延,全球發展格局因此發生巨大變化,中國的抗疫表現獲得國際社會高度關注,借此機會,中國既可以更好地向世界講好中國抗疫的具體做法和經驗,也可以借助抗擊疫情的故事傳播客觀闡述制度特點及其切實發揮的作用,以此促進不同制度的國家和社會之間的相互認知和理解。
其二,在符號互動的視角下,社會客體的意義來自社會互動,而意義則是在解釋過程中獲得和改變的,為此需要運用更多能激發普遍共鳴的文化符號。恰如一些學者喜歡將美國比喻成“鷹”,“龍”已經成為中國在國際社會的某種象征符,但由于中西方的文化差異,“龍”這種在東方文化里威武神圣的象征符號仍然容易被西方文化所誤讀。類似這種文化符號的差異,容易增加中國外宣工作的困境,為此,中國未來的國際傳播可以尋找一些更具普適性意義、更能激發不同民族普遍情感共鳴的文化符號。
其三,通過國際傳播工作戰略性地塑造和突出中國“溫和的大象”的國際形象,在對外傳播的工作中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等全球共同利益。要突出中國的崛起和發展對全球社會所能帶來的積極效應,弱化中國在國際競爭力方面的標簽,減少國際社會對所謂“中國威脅論”的擔憂和顧慮。以“新冠肺炎”為例,中國不僅積極開展自身防疫抗疫工作,同時不遺余力地對外提供援助。世衛組織總干事高級顧問艾爾沃德在日內瓦新聞發布會上曾對全球媒體說:如果我感染了,我希望留在中國治療,中國為世界防疫事業設立了新標桿。這些都是中國國際傳播的積極信息和重要契機。
其四,為國際傳播更新、升級換代“中國名片”,通過各類具有儀式性的政治傳播活動,向國際社會有效傳遞新時代的中國聲音。符號互動理論認為,人與人之間通過傳遞象征符號(尤其是語言)和意義而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在全球化的互動場景下,國與國之間的交流互動同樣離不開象征符號的文化作用。有學者指出,符號互動的核心在于“意義的互動”。除了現有的一些慣用的文化符號(如美食、建筑、風景等),未來的國際傳播應發掘一些既有沖擊力又能促發“意義互動”的文化符號。更重要的是,在選擇和設定國際傳播文化符號時,還要把握國際社會對中國真正的關切議題和焦點問題,減少國際傳播與全球關注的偏差問題。
【注釋】
[1]新華社.習近平: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EB/OL].2021-6-1,https://wap.peopleapp.com/article/6215064/6115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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