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峰
丁玲在當時“左傾革命”文學潮流趨向的客觀作用下,在自身文學作品內積極承擔起了更為多元的社會責任,嘗試在投身領域內建立起創新性的“革命話語”傳達方式。但因諸多內、外界各種因素的影響,丁玲的核心創作愿景與具體小說編制形成了一定的割裂感,導致其關于“愛情”“革命”的創作形式與其他小說作家的“革命加戀愛”題材作品具備明顯的差異性。丁玲利用個人職業專業素養,通過細膩的筆觸多方位地描寫愛情,關注小說角色對愛情的不懈追求,將對愛情的豐富書寫作為載體,在此間充分傳遞出其對革命、愛情的多樣訴求。這樣一來,小說內愛情與革命的實時匯合、交互促使愛情具備了辯證思維,可開展系列思索活動,賦予生命更加深刻的意義。
處于20 世紀20 年代后期的我國,革命大形勢變化加劇,革命先驅胡也頻的創作流派興起,加之此時文學創作領域“革命加戀愛”小說模式的盛行,催化對“女性自我”高度重視的丁玲出現了創作形式的重大革新。如《一九三〇年春上海》《韋護》等早期作品,皆傳達出丁玲正逐漸摒棄傳統創作思想中“女性為主導者”的觀點,將20 年代尾聲階段小資階級中富有知識涵養女性對陳舊、封建社會的強烈控訴題材逐步發展、演化為廣大工農階級的代言性質作品;而標志丁玲正式實現創作思想轉變的作品當屬《水》;但由《韋護》創作開始,丁玲受時代大環境侵蝕。在“革命加戀愛”的小說創作流派中愈陷愈深,開啟了性別意識漠化的創作道路,政治、階級觀念占比日趨加重,集體主流語術理念日漸侵襲女性主體話語權形態化轉換。
丁玲所著的“革命承載戀愛”題材的小說同當時男性作家相似,廣泛書寫了青年知識群體與革命、感官情感與客觀理性等元素在革命中、失敗后的各類群像,生動詮釋了多項沖突在多變時代下的艱難抉擇。如“莎菲時代”中,孤獨、高冷、驕傲且表現張揚、個性鮮明的主要女性角色喪失其光澤資本與權威地位后,男性如望微、韋護等則升級為小說本體的關鍵主角。這類男性角色同胡也頻創作出的劉希堅、施洵白等角色身份相近,均持有堅定的革命精神,是動蕩年代革命事業的中流砥柱;而女性角色變更為次要角色后,主流政治觀念的薄弱走向與“小資生活”形式促使這些女性人物在趨向革命領域中無法徹底回避,需男性角色適時、恰當引導、啟發、拯救,使其最終可將愛情作為渠道、靠近革命,反之則可能被男性革命群體放棄。領域學者指出:“丁玲在小說創作中的主線、表層敘述部分仍緊緊圍繞革命高于愛情的基本敘事準則,但潛在思維中卻固封了其對全方位審度男性角色個體政治領域性別化觀念。”
《一九三〇年春上海》中,丁玲創造出的美琳角色與胡也頻描寫的白華、素裳形象具有趨同性,均由男性角色對其幫助,鋪設革命發展道路。在小說內,女性知識分子美琳由于欽慕、仰望青年作者代表人物子彬的文學才華,甘愿丟下自身一切同他相好,而子彬也因美琳自身的外貌形象、藝術素養由衷驕傲。然而,革命人若泉的出現讓美琳再次感受到了光明、希望,在其推動和影響下,美琳深刻意識到理想不應僅局限于愛情內,還需其他物質灌溉。最終美琳在若泉的引領、指導下,突破了家庭給予其的束縛壓制,主動加入革命事業中。若說子彬可作為美琳塑造新觀念、引導其脫離舊家庭約束的思想點撥者,若泉則為鼓勵其重新分離家庭積極奔赴革命領域的指路者。丁玲在小說創作中,安排女性角色美玲在命運轉折點均由男性人物牽引,內心真實訴求同樣由男性角色滿足的橋段章節,以及無論是子彬還是若泉,美琳交付自身命運走向男性人物,皆可展示出丁玲蘊含其中的女性群體未得到真實人格獨立性與準確性的自我評價。這些高度渴望在革命中充分彰顯自身社會價值、肩負時代責任的女性群體現實尋求的不過是傳統形象各方面的集中解放。
與美琳相比,丁玲筆下的瑪麗、麗嘉人物則應被歸列到因無法深度理解革命,被男性角色厭惡、拋棄的悲慘女性形象的行列。麗嘉具有的孤傲、狂狷性格特點與莎菲十分相近,崇尚自由,憎恨男性人物的淺薄無知、自私自利特征。但革命人韋護憑借個人的前沿思想、人格品質收獲到了麗嘉的青睞。在戀愛中,作者將麗嘉描寫為過度依賴韋護的人物形象,可體現出丁玲對男性群體仍然秉持與社會大眾相似的常規心態;而站在韋護角度,麗嘉同樣是其重要依靠,韋護可在麗嘉面前袒露自身隱藏的真實的一面。丁玲這樣部署可為受眾呈現出革命理性長期壓抑的主體情感,這種情感與“五四”理念時代大背景下青年一代熱切追求的愛情觀高度契合,但卻不能被革命同志認可、接受。韋護在同期革命同志持續的冷嘲熱諷、不滿情緒中再次感受到了自身的孤獨感,戀愛與革命的沖突矛盾在其身上逐漸激烈、突出。最后,韋護的革命理性壓倒了個人情感,其選擇革命前途。對此,基于韋護的抉擇結果,一方面是丁玲小說創作的預設理念;另一方面同樣可將其看作對女性群體過于沉迷愛情、喪失自我的現實性警示。這不僅可昭示當時男性意識在社會層面極為強大,女性群體將自身整體生命價值、意義投注到戀愛內可稱為風險投資,且保險系數低下。
作為小說內愛好自由的女性代表形象之一,瑪麗善于幻想、喜愛娛樂、憧憬奢靡的日常生活,且極富享樂思想,缺乏遠大理想。書內描寫瑪麗對伴侶望微的革命事業不甚理解,便以處處阻撓的生硬態度對待。這一形象角色對于革命同志群體而言無疑是“禍水”般的人物。但在瑪麗精心裝扮后參加望微革命群體大會后,大量革命人卻沉迷于她的美貌中。在這段章節的描寫中,丁玲將傳統理念中“女人禍水”的錯誤思想憑借“革命”載體賦予了其復活生命,這一做法因為革命事業緊緊依靠的工農階級群眾無需這類女性群體發揮現實價值。同時,這也代表著投身解放知識女性事業及并未向女性群體提供社會地位的革命主陣營,全權負責陣營集體形態初次發生摩擦矛盾。
但丁玲向戲劇化、“禍水型”的瑪麗滲入了較為清醒、明確的女性綜合意識。如小說內容瑪麗“結了婚,便算終結一生,做好母親,愛他丈夫、平靜等待做祖母……這有什么意義”等言語均可透露出身為推崇自由的女性知識分子,瑪麗對社會大眾對女性群體的傳統認知不屑一顧。不甘投身瑣碎的生活、不愿成為男性群體的外帶附庸,可顯示出思維覺醒后的時代新女性勇于挑戰傳統性別思想的極大勇氣與堅韌決心。而處于望微視角,其革命信仰、工作遠高于瑪麗,希望瑪麗遵照其預定改變理念,但丁玲賦予瑪麗的結局卻是離開望微。瑪麗選擇出走這一行為可側面表明女性對當時男性群體傳統權威力的反叛。
丁玲在這種“革命加戀愛”樣式的小說創作中,雖無法徹底規避時代主流革命話語,但其除了對處于小資階級的女性個人的貶抑、否認外,同樣傳遞出了隱藏性的思考性別意識痕跡,只是對比“莎菲時代”,女性意識已大幅淡化。
綜上所述,時代巨變成了全身心沉浸愛情內的敏感作家丁玲轉換自身創作形式的關鍵刺激源。即使一些作品創作之初丁玲尚未融入無產階級形式的革命文壇內,但其仍將充分展現“時代革命話語”作為小說創作支撐點,使得小說內容呈現出的客觀矛盾愈演愈烈。即在傳遞“革命話語”的基礎上深刻探究“愛情語術”,造成革命色彩、性別意識逐漸淡化。而也正是這一矛盾的獨特魅力,使“丁玲小說”有別于其他“革命小說”,更具品讀感。這類小說因作者注入了愛情結合生命的美妙體驗感與深厚個人情感,成就了丁玲“愛情語術”覆蓋“革命話語”且成了我國早期愛情小說的傳統書寫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