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楠
《詩經·秦風》是研究先秦時期民族風貌的文學資料。古人解詩不出《毛詩序》所建立的經學體系范圍,宋儒與明清兩代的學者雖有所突破,但對詩歌主旨的闡釋仍不自覺向《毛詩序》靠攏。宋人最早開始突破《毛詩序》建立的體系,從對詩歌創作年代的考辨與詩中反映出的風俗兩方面提出自己的見解。明清學者則是側重對《秦風》各篇風格的研究。今人對《詩經·秦風》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文本分析與風俗文化分析兩方面,也都頗有成果。今天要對《詩經·秦風》進行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對古今學者有關《詩經·秦風》的研究狀況進行梳理十分有必要,以期找到突破口。
“傳統《秦風》研究命題,基本由《毛詩序》所創立。”毛詩每一篇下都有小序,介紹本篇的內容與意旨。如《毛詩》在《秦風》每一篇下都有闡釋,是為《毛詩·秦風序》。《毛詩序》鮮明地體現出作者對周禮的極力維護。作者將每一篇詩都和具體的歷史人物一一對號入座,借“人物”言行對其或贊或諷,從而表達自己維護正統周禮的立場。如認為《車鄰》一篇中寺人傳令、君臣賞樂等場面之所以能夠入詩,是因為秦仲始大,已能主動向周禮靠攏。《駟驖》是一首田獵詩,原文中并未出現明確的君主或臣子名姓,而《毛詩序》認為《駟驖》所記為得到周王室封侯后的秦襄公打獵之盛事,認為順時打獵、鍛煉士卒武力正是學習周禮的體現。《毛詩序》解詩,為維護社會政治秩序,將《秦風》詩歌中出現或隱藏起來的人物落在先秦君主實處,或贊或諷,定論無含混空間,有失客觀。盡管如此,但后人解經,仍然承襲這一主旨解詩。
至宋代,朱熹以《詩經》為闡發理學的媒介,認為讀《詩》應“章句以綱之,訓詁以紀之,諷詠以昌之,涵濡以體之,察之情性隱微之間,審之言行樞機之始,則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他希望人們能夠從《詩》中體悟天理,從而抑制人欲。對《秦風》的闡釋也出自這一思想。朱熹研讀《秦風》章句,故而對《毛詩·秦風序》中記載的《秦風》的每一篇章的創作年代產生了懷疑。朱熹首先懷疑《秦風·車鄰》不作于秦仲時期,而是周,作于王為秦的實際管理者賞賜“君”的封號之時,在秦仲大夫之后。此外朱熹的創見還在于將詩歌與風俗相結合,認為正是秦人常年與戎狄交戰,故而憫人皆崇尚氣力,不懼生死,因此《秦風·小戎》中的女子送愛人上戰場沒有其他地區的依依惜別,這種尚武的風氣在《秦風·無衣》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漢人解《詩》太過功利,旨在美刺教化,而朱熹《詩集傳》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漢代桎梏,旨在以《詩》發理,具有求實精神。其后從元代始奉《詩集傳》為圭臬,《詩集傳》逐漸變成應試工具,使得士子無法領會其精髓。
此后,明清兩代學者解釋多受制于前人珠玉,解《秦風》時依舊將之與具體史實對應。明清兩代解詩作品中,清代方玉潤的《詩經原始》最為高妙。作者解《詩經》注重文本自身的美學品鑒,多有名解。《秦風·駟驖》一篇,《毛詩序》認為旨在贊美秦襄公能夠學習周禮,依據禮儀規定進行田獵活動,而方玉潤的《詩經原始》并未將這一盛事歸于秦國某一君主身上,而是明白指出此詩之旨無關禮儀,僅是“美田獵之盛”,打破了《毛詩序》建立的詩學體系。值得注意的是,方玉潤解詩的總論主旨仍是遵循美刺傳統,但他對具體篇章的分析往往能夠不囿于舊說,就詩論詩,是其大突破之處。
古人解詩,盡管側重略有不同,但仍與《毛詩序》一脈相承。內因在兩方面:一方面,《毛詩序》是歷代解詩的儒家經典,古之學者不可不讀,因此不自覺內化到自己的思想中,在自己闡釋時流露出來。另一方面,儒者秉承著已經完全內化于心的道義,一意將詩歌主旨向教導民眾的方面導引,維護社會秩序,勸人向善。至于近代,隨著文化的交流與碰撞,各種文學研究方法出現,學者解讀詩也越來越回歸文學本位,或者進行跨文化研究,《詩經·秦風》的研究風貌呈現出多元發展的可喜風貌。
今人解讀《詩經·秦風》,重點有二:一是研究詩篇中展現出的風俗文化,但不限于詩篇中呈現的尚武精神、生死價值觀念、婚禮文化、兩種風俗的碰撞以及對周代禮樂文化的學習與繼承;二是學者打破經學桎梏后回歸文學本位,對《秦風》的闡釋重在文本欣賞與主旨考辨。此外,隨著歷史斷代的不斷精準、嚴密與出土文獻的資料幫助,學者對《詩經·秦風》還進行了文獻基礎范圍層面的研究與創作年代的考證。
學者對《詩經·秦風》風俗文化研究的成果中,尚武精神與民族文化的分析構成《詩經·秦風》研究的主要方面。學者或從戰車、戰歌與戰備三方面分析秦人“威武張揚”的精神風貌,或從文學與史學的交叉縫隙中探究秦人尚武風貌的成因:“秦人長期與戎族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漸習得戎狄人好戰、有血性、不拘小節的風俗”,同時,“性喜掠殺的戎人對于具有強烈‘生存意志’的秦人來說恰好起到了疫苗的作用”。《秦風》中不只有文化的融合,還有周秦文化的沖突,周禮與戎俗之間拉鋸般的彼此消長過程。文化的融合與對抗沖突加深了《秦風》的研究深度。學者們還注意到《秦風》中的“車輿、馬政、燕禮、田狩、朝覲、聘問、喪葬、飲食等禮儀”制度,打開了學者研究的新視野。
對《詩經·秦風》的文本分析主要集中在文本欣賞與主旨考辨上,對《秦風》文本的分析集中在《蒹葭》一篇上。《秦風·蒹葭》意象邈遠、思緒綿長、興象朦朧,故而古之學者就對其有各種猜測,或對“在水一方”之人的性別作猜測,或認為“伊人”是能者賢才的象征,是為求賢詩。今之學者解讀《蒹葭》,從郭沫若將《蒹葭》解讀為愛情詩開始。
此外得益于出土文獻的增多,學者對《詩經·秦風》進行了文獻基礎范圍層面的研究。王曉平對日本京都市藏唐抄本《毛詩正義秦風殘卷》進行了研究;郝士宏將新出楚簡與傳世毛詩中《秦風》異文做了考證。此外學者邵炳軍對《秦風》的創作年代進行了細致的考證。對《秦風》詩篇創作年代的考證是研究缺口,但考證研究工作繁雜且資料缺乏嚴重,難度極大。
古代學者闡釋《詩經·秦風》以《毛詩序》為濫觴,《毛詩序》建立的解詩體系一直延續到明清,宋代學者最先開始突破《毛詩序》,懷疑詩篇的創作年代,并將詩歌與民風民俗對照。清代學者開始從詩篇自身風格視角分析詩歌。今之學者對《秦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詩歌內涵進行新的探索與闡釋、中原與戎狄兩種風俗之交融、文化心理的分析。
《詩經·秦風》數量不多,只有十篇,其中包含的元素也有限,對詩歌內容的研究學者們已經研究倍細。進入21 世紀以來,跨學科研究成為潮流,文學與心理學、與歷史、與社會學的交流越來越緊密。現今對《詩經·秦風》的研究著力點也應如是,將《秦風》置于不同的文化視野下,《秦風》研究會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