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本質

文 陳麗偉

櫻花落

一片櫻花飄落到腳下

夜晚的道路變得不再平坦

就是一座樓宇倒在腳下

也沒有這樣令人心驚膽戰

甚至，一座城池倒在腳下

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色掩蓋了櫻花的容顏

我看不到她的歡欣或悲戚

我隱約感到，她的飄零

一定不僅僅是她自己的事情

一株玉蘭

在黑夜造訪你，在白晝探望你

在童年仰望你，在中年俯瞰你

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我曾有過你的容顏

你正經歷我的滄桑

我們的相逢不過一個偶然

一朵花蕾是一位故友

一片花瓣是一段青春

有的在，有的已失去經年

有機會一定多來看你

我們一定彼此珍重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

因為在這世上更多的時間里

我們不過是兩棵距離很遠的樹

凝望一條河

河水本質上都是水

但是在流動的過程中，卻分成了

上層的水，中層的水，下層的水

在一些特殊的時間里，那些河水

有的被叫做波，有的被叫做浪

有的被叫做潮，有的被叫做沫

也因出身和家境的懸殊

有的叫做江，有的叫做溪

有的叫做澗，有的叫做溝

有的苦苦修行成了云、霧和雨

有的暗暗磨練成了霜、雪和冰

可惜，大多數沒修行也沒苦練

走過一條河，從少年到中年

一條河就收藏了人間很多的表情

畫中山

誰坐在山的旁邊，山就屬于誰

可惜誰也不能總坐在山的旁邊

不是山走了而是人走了

人走了之后，山還在那里

別的人來了，又坐在山的旁邊

和山聊天，仔細看山的容顏

看著看著山就老了，黃葉飄飛

看山的人一直坐著

熨衣服

不熨，衣服上的山川就不平

可衣服上本來沒有這些山川

剛買回時沒有，那時它像一座新建的城池

房舍錯落有序，街道筆直井井有條

在田野時也沒有，那時它只是幾朵棉花

在秋天的風中一不留神暴露了純潔

山川出現在什么時候呢？路途的擁擠

時光的積壓，洗衣機里糾纏、扭打……

有時，僅僅是一回眸的瞬間

曾經的城池就坍塌了，連同一切

在熨斗的高溫下，在水霧的安慰下

山川被迫放棄自己，或主動忘卻自己

熨后的衣服穿在身上山川平整

那看不見的溝壑，只有它自己知道

畫上的一條魚

怎么努力它都游不出一張畫

前生沒有游出來，今生沒有游出來

不知道來生，能不能游出來呢

不過是石硯里的幾滴水墨

從未涉足過那些深深淺淺的江河池沼

為什么要游出來，出來又去哪里

寄身的這張紙，如此單薄脆弱

幾滴清澈的水墨讓一張紙不再是紙

當紙不復存在，魚便無處可尋

鳥鳴

故鄉最美的早餐，首先是一頓鳥鳴

然后才是干凈的空氣和干凈的水

可惜，小時候這些都不知道珍惜

小時候的事沒忘，人卻一天天老了

在一片樹葉所能飄飛的世界里飄飛

有時落到地上，有時又被風吹起

當家鄉變作故鄉，心便像天空一樣

空空蕩蕩里滿是斷線的風箏，在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