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華
故鄉小城西部,有一泓碧水,叫白龜湖。我的學校西南大學校園里也有一個湖叫崇德湖,在校讀書時,坐在湖邊,綠枝拂面,涼風習習,捧書而讀,十分愜意,常常想起家鄉的白龜湖。
故鄉的白龜湖,夏季不澇,秋季不旱。一湖碧綠碧綠的水,綠得晶瑩,綠得透徹,綠得凝重,像滿池醇香的家鄉的寶豐酒,綠得讓你看一眼也會覺得心醉。一年四季碧水盈盈,清澈見底,即使在一日之中,其景致亦不盡相同。每當旭日東升,湖面就像一面晨妝開啟時的明鏡,碧樹、涼亭倒映湖中,白龜湖好似剛出浴的少女,襟輕而拂羅袖,裊裊婷婷;當日上中天之時,則滿湖流金,柳明花艷;而當月朗星稀之際,則天水相連,滿湖珠興玉瀉。這種景色的變化,呈現出不同的氣象,常常使人萌發出各種各樣的人生感觸。
這一天,適逢堂哥生日,傍晚與家人吃團圓飯,獨自走下酒樓,興步不知所至,已到音樂廣場。音樂噴泉已關閉,湖面卻清澈明凈如少女的面龐,像貼了一層碧玉般的胭脂,湖風被風挑逗,輕起漣漪,如舞者清挽佳人羅裳,緩挪蓮步。湖邊楊柳抽芽吐葉,倒映在湖水中,猶如團團綠色的煙,水面又似被少女的揉胰推拂,成一面薄紗似的蕩漾,大約六點鐘光景,月亮從東方走上天際。湖的周圍,片片芳草地與片片蘆葦青黃相接,美不勝收,別有一番清幽、曠遠的風味。而在樹木蔥郁、翠竹青青掩映的地方,一座仿古涼亭矗立在岸邊,點綴著白龜湖的風景。若是風和日麗,站在觀湖長廊望去,那亭子恍惚在朦朧之中,令人心曠神怡。不知不覺我走到湖畔濕地公園,岸邊是一片茂密的草叢,一條小路曲徑通幽,一片花園鮮花百態,姹紫嫣紅,香氣襲人,突然,在明潔的湖水中,一大片荷花映入我的眼簾。沒有一絲風,一池蓮荷,仿佛進入禪境一般。偶爾可見荷花粉嫩的花瓣輕輕落入水中。水中的荷影,也輕輕從水底浮向水面,在落水的剎那,深情一吻,花與影疊在一塊。荷花池內,水清澈透底,魚兒在水里穿梭、追逐、嬉戲。一池蓮花勇敢地綻放,這些花朵連在一起,幾乎燒紅了半壁池水。覽者停步,丹青叫絕。我無意間向湖對岸望去,夕陽日下,剎那間,天紅了,湖水紅了,那輝煌的瞬間使人恍然,使人振奮。在這一瞬間,就好像突然從湖底升騰起一曲田園詩的韻味和生命交響曲的旋律,它們此起彼伏,相互呼應,仿佛整個白龜湖、整個夜空都變得熱烈、亢奮起來。在觀湖長廊,看見數只白鷺般的大鳥在岸邊蘆葦叢中飛翔,瞬間感覺風景美極了,感覺水天一色, 我伸手想呼喚它們,但始終未能如愿以償,只好將茫茫然的思緒,付諸漫天銀波、一湖煙水。突然埋怨起父親來,怨他不讓我學習攝影,正思慮間,父親扶著爺爺沿觀湖長廊一路慢慢走來,一行人坐上車,車沿長安大道一路向西。路過高鐵站的時候,爺爺詭異地對我說:“你爸爸經常到這里。”我詫異地問爺爺,父親到這里干嘛,父親感覺很沒面子,爺爺笑呵呵地說他想寶貝女兒了唄,剎那間,我知道了父親的心思。
父親看地圖這個習慣是從我上高三那一年開始的。在那之前,父親只是在帶全家旅游的時候偶爾看地圖,高考出成績的那一刻,父親把從學校領回的招生目錄研究了幾天,有時候半夜突然醒來,再把那幾本大厚本反復翻閱,甚至向同事借來近三年的招生目錄,研究各個學校的招生計劃數增減情況,通過數值變化來推測今年學校錄取分數線。高考成績出來后,我的成績很令父親滿意,但志愿填報讓父親更加失眠,父親把我分數附近的學校的招生章程研究數遍,經過反復考慮,征求我的意見,填報了重慶市的一所大學,父親的心從此一半飛到了重慶,一張重慶市地圖攤在桌上像戰爭時代的參謀長一樣仔細看重慶到家鄉的路線。
每年全家旅游的時候,父親總喜歡選擇飛機,他認為火車臥鋪雖然經濟,但旅途時間太長,在車廂吃飯也不方便。他總是像一個哲學家般告訴我,不好好學習就去四個地方分別看一看,機場、高鐵站、火車站、汽車站,你將來想做什么樣的人,就一目了然。我蔑然一笑,認為父親說得太武斷。家鄉到重慶,跨越三個省,1000公里路程,火車需16 個小時,父親研究了幾天,決定坐飛機送我去學校報到,把行李全部打包快遞到學校。父親送我去學校之前總嘆息,要是鄭萬高鐵開通,你只用三個多小時就到重慶了,坐飛機需到省城機場,離故鄉有兩小時高速車程,還得提前去機場值機,把安檢時間也算進去,還經常航班延誤,還是坐高鐵方便、舒服。有一天父親研究了地圖又查詢了鐵路班次,告訴我可以先坐高鐵到宜昌,再坐火車臥鋪到襄陽,再轉高鐵到家鄉。他剛一說出來,就被母親罵他神經病:“一個小女孩拿行李箱倒車你覺得容易嗎,你只會對著地圖紙上談兵。”父親頓時很泄氣。從那時起,父親盼望高鐵早些開通,鄭萬高鐵跨越山區施工難度太大,橋隧比非常高,父親每隔一周就看新聞中鄭萬高鐵的進展。2019 年8 月時,中國鐵路總公司宣布鄭萬高鐵提前到2021 年通車,滴酒不沾的父親當日竟然喝了些葡萄酒。
堂哥一直開車不語,到魯山后,問還往前開不開了。父親說:“怎么能不開呢,你爺爺還想再看風景呢。”爺爺含蓄一笑。車下高速,一直開到一個村莊。爺爺下了車,站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地說:“變化真大,新農村建設就是好,我還真想搬到農村住。”爺爺看到村里筆直的柏油路,思緒萬千。我頓時明白,爺爺退休前是市公路部門的領導,這里的農村公路就是在那時修建的。爺爺說,這里的老百姓真苦呀,路沒修通時,山里的百姓山貨運不出去,眼睜睜看著放壞,路不通,沒人來收購,孩子們上學要走一小時山路往返,遇上下雨天,還很危險。父親說,那時爺爺每次從縣里回來總要買些山貨,奶奶也很理解爺爺,能多買些盡量多買些,多幫助一下,沒有吃完的送親戚、朋友也很好。一些單位同事不理解,認為爺爺總是好買山貨,是貪小便宜,爺爺聽見后微笑卻不做解釋。爺爺在20 世紀90 年代時,為了修建農村公路,跑遍了全市各個鄉村,把從部隊轉業時帶回的幾雙三接頭皮鞋都穿開了嘴。爺爺說,那時國家財政資金不富裕,高速公路也不多,更別說國道、省道了,協調公路建設資金,找施工隊伍修建農村公路,吃了很多苦,農村公路建設只能靠各地自籌解決建設資金,農村公路技術等級低,利潤不高,很多施工公司都不愿意干,為了修路脫貧,那時有個政策叫以工代賑,組織農民出工修路,當地老百姓為了早日通車過上好日子,真是拼了命干活。公路通,百業興,路通人富,今天覺得這些口號很不可思議,但在當時的環境下確實如此。我的老家在信陽老區,公路修通后,爺爺的很多親戚都去武漢、廣州打工去了,既開闊了眼界又增加了收入,改善了家鄉面貌。爺爺每年都來看山村公路,路面建設從沙石路面到瀝青路面再到混凝土路面,升級換代,爺爺說連農村公路都是水泥混凝土路面了,真是不得了,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說到這里,爺爺會心地一笑,微顯激動地說:“我每次來這里,農村一天一個樣,得益于今天國富民強,新農村建設情勢喜人,建設‘四好農村路’,便捷的是交通,通達的是財富,連接的是民心。你父親當年上中專時想學財經專業,我沒讓他報,直接給他報了個公路與橋梁專業,畢業后分到工程處搞施工。你父親不理解,公路施工都在野外,苦得很,你父親幾次差點堅持不下來,想調回機關,我一直不同意,現在他不也干得挺好的,在工作一線成長得快,接觸到的都是實際的東西。我也愛你父親,你父親也愛你,做家長的哪有不愛孩子的。人的一生很短暫,咱們都是平常的人,一生做事要做些對人民有益的事情,你們可能不理解我,你知道你爸爸經常到高鐵站看建設進展,就知道父愛如山,只不過我和你父親對孩子愛的方式不同。你當時報高考志愿的時候,選擇從事教育行業,我問了你父親,他完全同意你的做法,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項目總工程師林鳴和他兒子林巍就是父子兩代人都把青春奉獻給祖國橋梁建設事業。我本想讓你學習工程專業,但你是個女孩子,我也非常喜歡你當老師。”看到他那孩提般的滿足狀,我的心頭不由一震,似乎涌過一股江潮。我不由感謂起來:對于每一個人來說,生命只有一次,一生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又為社會的發展添磚增瓦。父親的愛是無私的。
交通建設者們鋪設的是同心路,架起的是連心橋。舍小家為大家,他們用辛勤汗水打通了交通的“毛細血管”,也讓廣大人民的小康路越走越舒心、越走越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