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喬葉婚戀小說中的女性困境—以小說集《她》為例

孫麗燕

作為一個經典的女性作家，喬葉在小說集《她》中延續了一貫的創作風格，以女性作為言說的主體，挖掘女性內在的情感訴求。本文選取小說集《她》中內容涉及女性婚戀關系的《妊娠紋》《良宵》《零點零一毫米》《黃金時間》《象鼻》等五篇小說，探討當下女性在婚戀關系中面臨的兩大困境，揭露女性在困境中的突圍與幻滅，并嘗試尋求實現雙性解放的途徑。

一、婚戀中的女性困境

喬葉用冷靜犀利的眼光觀察復雜的社會，基于不同女性在婚戀關系中的困惑與掙扎，書寫女性所遭遇的婚戀困境。在喬葉看來，欲望和愛情是導致女性發生婚外戀的主要原因。喬葉將這種觀念融于文學創作，她筆下的女性在婚戀關系中大多由于身體欲望的不滿和情感體驗的缺失而陷入婚戀困境。

（一）身體欲望的不滿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父權文明把女人奉獻給了貞操：它多少有點公開地承認男性擁有性的自由權利，卻把女人限制在婚姻里。”在以往的以男權文化為中心的傳統社會結構中，男性居于主體地位，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同樣，在兩性關系中，女性作為男性的欲望客體而存在，在婚戀關系中主要扮演著傳承血脈的角色，以及擔當發泄欲望的工具，女性自身的身體訴求和欲望表達被刻意隱藏。隨著社會的發展，女性意識不斷覺醒，個人欲望得到肯定，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重親密關系中的兩性和諧，這也成為影響婚戀關系的一大因素。《零點零一毫米》中，她的丈夫雖然一直在偷偷吃中藥調理身體但始終“不太行”，無法滿足她的生理訴求和身體欲望，這使得他們原本就話少心淡的婚姻變得更加微妙；《黃金時間》中的她，十分艷羨電視劇中男女雙方的耳鬢廝磨，渴望浪漫的感情生活，然而自己的丈夫卻是一個生活中極其無趣的人，失望之余便不再與丈夫有夫妻之實。

（二）情感體驗的缺失

喬葉對當代女性的情感悲劇有著清醒的認知與深刻的思考，在傳統的婚戀關系中，女性往往作為被言說的對象出現。如今，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了男權中心主義的樊籬，想要追求精神的自由獨立。戴錦華指出：“與男性大師們注重尋求社會、民族的理想——政治社會的烏托邦恰成映照，女性尋求的是愛——情感的烏托邦。”由于性別的差異，女性往往比男性更加注重情感體驗。在小說《妊娠紋》中，作為奔波于家庭與事業之間的現代女性，她面對繁雜的工作、瑣碎的家務和日漸衰老的容顏，十分渴望獲得丈夫的情感關懷和精神支持，但丈夫多次對她溝通需求的忽視使她漸漸對自己的婚姻產生了厭倦，想通過獲得新鮮的情愛體驗來疏解自己的焦慮，用一場明知畸形的婚外戀去掩蓋生活中的沉悶，企圖在外遇中找尋不一樣的情感體驗。

二、困境中的突圍

受人生閱歷、教育程度、性格等因素的影響，她們解救自己從困境中突圍的方式也不盡相同，大多呈現出對抗和逃避兩種模式。其中一類試圖改變自己的生活現狀，實現自身欲望的解放；另一類則逃避個體的欲望，希望在維持現有生活的基礎上完成對自我的滿足。

積極尋求對欲望的解放是喬葉筆下的女性在面臨情感困境時所采取的一種突圍的方式。當下物質生活水平不斷提升的同時，情感上的陪伴與交流在女性的生活中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在小說《妊娠紋》中，她不滿日復一日過于平淡的生活，決心用偷情獲取生活中的刺激。《黃金時間》中也是如此，丈夫的懶惰和無趣使她覺得婚姻中的愛情早已被消磨殆盡，原本日日相對的夫妻，即便客廳離餐廳不過幾米遠，卻讓人覺得有萬里之遙。夫妻間的感情甚至淡漠到即使在家中的床上發現別的女人的毛發，她也無動于衷。長時間無愛的婚姻讓她絕望，最終在去省城進修時由于好奇跟自己的同事發生了性關系。

喬葉的筆下還有一類女性刻意壓制自己的欲望，希望在維持現有生活的基礎上完成對自我的滿足。《良宵》中的她，先后遭遇了生活帶給她的各種苦難，最終選擇堅守自己的同時完成了對自我的滿足。《象鼻》中的她渴望情感又因害怕承受痛苦因而拒絕獲得情感，認為與其擔心婚戀關系中的困境無法避免，還不如壓制自己的情感需求，維持現狀至少不會讓自己受傷。她的拒絕是為了拯救自己免于落入婚戀困境的一種嘗試，是一種潛在的突圍，然而這種突圍是通過壓抑自己的內心的情欲實現的，本質上依舊不能實現女性自身的解放。

事實上，無論是情感的轉移，還是身體的越軌，到頭來都終究是一場虛無，并不能替代生活本身。退一步講，即使和新歡結成穩定的婚戀關系，只要對待婚戀關系的觀念不改變，新的感情也必然會在生活的柴米油鹽中逐漸消解，回歸平庸乏味。《黃金時間》中她的丈夫在結婚初期也曾表現得詼諧幽默，跟她有過熱烈的纏綿，只是后來變得無趣。《良宵》中她的前夫拋棄她和兒子，離婚后組建了幸福的新家庭，僅僅過了幾年的時間，生活就歸于平淡，缺乏陪伴與耐心。對于不善經營感情的人而言，所謂的新歡，也會跟隨時間的流逝變成舊愛，即使仍舊同處在一段親密關系中，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美好。

袁萍在《長門賦》里曾這樣寫道：“錢鐘書說，婚姻是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想出來。可錢先生不知道，那些想出來的其實都是男人，女人卻是守城者——守住里面的男人，也守住外面的女人。”雖然在婚戀困境中掙扎的不只有女性，但毫無疑問，女性承受了更大的痛苦。面對婚戀關系中的困境，無論是壓抑自身欲望以實現自我滿足，還是不滿足于現狀，想要發泄欲望的對抗，都也很難獲得真正的解放。這樣看來，女性在困境中的突圍更像是一種悖論，終將陷入無解的境遇。那么對于女性而言，有何途徑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困境呢？

三、何處是歸途

（一）守住道德倫理底線

喬葉在寫作中有意淡化了道德倫理的約束。《零點零一毫米》中的她，面對出租車司機的強暴，不僅不加反抗，反而在此過程中獲得了久違的滿足。《妊娠紋》中的她，有著穩定的工作、和睦的家庭，用愛情和親情守護著她的丈夫，但她卻不滿足于平常又單調的生活，通過婚外情尋求生命中的刺激感。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小說《黃金時間》中的她因長時間無法忍受無趣的丈夫和無愛的婚姻，于是在丈夫突發腦溢血時不緊不慢地拖延著搶救的黃金時間。

她筆下的那些女性身處復雜的情感世界，在無望的婚姻中尋求欲望的滿足和情感的體驗，盡管這些追求是不合乎倫理的，但展現了女性掙脫世俗倫理、尋求欲望解放的艱難突圍，因此喬葉給了她們足夠的理解和寬容。值得警惕的是，雖然在作品中喬葉有意淡化了道德倫理的約束作用，但在現實社會中我們仍需守住道德倫理的防線。以追求女性獨立、倡導欲望解放之名行出軌，間接謀殺之實的行為本身就是錯誤的，這些越軌和偏激行為既沒有維護好自尊自愛的女性形象，也不利于兩性關系的和諧發展，還會直接導致男女兩性對峙的再升級。因此，守住道德倫理底線，應作為尋求女性解放、擺脫婚戀困境的前提。

（二）科學構建和諧兩性觀

婚姻是基于兩性雙方自愿的前提下用忠誠去維系的愛的契約，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必然，并非對人本性的壓抑。誠然，隨著社會的發展，現代婚姻面臨更多的誘惑，親密關系普遍較以往更加脆弱，更容易出現婚姻破裂的情況。實際上，婚姻破裂的原因并不在于婚姻本身，而在于處于婚戀關系中的雙方沒有建立和諧的兩性觀念，沒有把控好個人內心的欲望和貪婪。

喬葉的小說普遍以女性視角展開敘述，通過女性心理的細膩描寫來控訴女性婚戀生活中的困境與悲劇，而她筆下的男性形象大多只能淪為女性言說的“背景板”。人們卻往往只注意到女性在婚戀困境中的掙扎，忽視了男性在婚戀關系中同樣擁有焦慮。由于社會性別的差異，人們對男性賦予了越來越高的期待值，因此男性比女性承擔了更多的生存壓力與工作壓力。《妊娠紋》中以愛情的名義和親情的內核守護妻子，到頭來妻子因生活過于平淡無奇而從婚外戀中尋求刺激的他；《黃金時間》中符合日常標準地會過日子，最后被妻子間接謀殺的他；《零點零一毫米》中妻子被別人強暴時主動遞出安全套并在事后異常冷靜不愿跟自己多說話的他。事實上，通過分析喬葉小說中的男性形象，也可以窺見男性在婚戀關系中的困境。因此，男女雙方在婚戀關系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婚戀困境，在兩性關系的博弈和對峙中，從來沒有勝利者，我們應當呼吁女性以更理性、更智慧的方式追求獨立和解放，因此如何建構起科學、健康的兩性觀念，緩解性別矛盾，以期實現男女雙性得以解放，這才是女性文學探索的最終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