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犯罪題材影片中的反類型設置
——以韓國犯罪題材電影《無聲》為例

□ 鄭婷丹

身份與形象反類型的角色塑造分析

“清道夫”與殘疾人。所謂“清道夫”又被稱作“收尸人”，指專門負責替黑幫尋找作案場地、做事前準備和事后處理現場、掩埋尸體的人。電影《無聲》中的主人公昌福（劉在明飾）和泰仁（劉亞仁飾）平時靠開貨車賣雞蛋生意作為掩護，實則是“清道夫”。與以往犯罪題材電影中的黑幫人物不同的是，第一次作為“清道夫”出場時，昌福是以跛腳形象出現在觀眾面前，而在“工作”中的觀眾得知泰仁其實沒有語言能力。就是這樣兩個殘疾人，出人意料是人們口中十惡不赦黑幫組織成員。

“工作”時兩人動作熟練、布置現場有條不紊、對于被綁者十分漠然，都展現出昌福和泰仁的麻木和無知，而當真正的黑幫成員出現時，昌福的恭敬與卑微，則徹徹底底地顯示出二人不過是茍且生活的社會邊緣人而已。黑幫人員處置被綁者，昌福和泰仁在門外煮泡面時，泰仁趁機溜進他們的豪車里撿拾煙屁股抽，昌福則勸告泰仁：“不是說過貪圖別人的東西會掉進火海里嗎？你得感激上天賜予的工作。”作為殘疾人的昌福和泰仁，想在社會上做普通人工作的難度可想而知，這也可以解釋二人為何如此漠然的做著殘忍的事，如此坦然的面對暴力和死亡。

身份與形象。傳統犯罪題材電影中的黑幫成員往往以兇狠形象出現，而《無聲》中一跛一啞的人物設置打破了人們對于黑幫成員的認知，二人在“工作”中打扮與其身份產生了巨大的反差。卡通雨衣、花浴帽、粉膠手套，如此人畜無害的裝扮卻在做著草菅人命的勾當。這種違和感一方面削弱了人物形象的暗黑色彩，另一方面，更加深刻地體現出邊緣人的悲哀。跛腳的昌福信奉基督，尸體下葬時要講究風水頭朝北，掩埋前手捧圣經禱告，愿死者走得安詳。而當初喜問自己“會不會死、爸爸答應給錢嗎”的時候，為照顧初喜情緒說他們是爸爸的朋友，暫時幫忙照顧她，像極了和藹可親的鄰家叔叔。沒有語言能力的泰仁留著小平頭、身型微胖，走路時有點駝背，上車會嘴巴微張酣睡，有時還會口水直流，總給人以憨憨之感；帶著初喜去處理尸體時，看到初喜面前的血跡，他假裝無意地用腳蹭散，塞滿血紙的垃圾袋散落時，泰仁推開初喜幫忙的手，不想讓她接觸這些污濁的東西；初喜夜里上廁所怕黑，泰仁言語不便，就用擊掌方式表示陪伴，種種行為總給人以鄰家哥哥的既視感。

題材與畫面反類型的視聽語言分析

場景設置與犯罪題材。傳統犯罪題材常用暗色調營造恐怖氣氛，突出黑幫人物的罪惡、狠毒，電影《無聲》中整體色調明亮鮮艷。主角泰仁住在鄉下，隨處可見蜿蜒的鄉間小路、溫暖的金色午后、粉色的夢幻夕陽，從場景上弱化影片的恐怖氣氛，卻在柔美的場景中強化了角色的悲哀與凄涼。片中首次“工作”結束后，昌福開著貨車將泰仁送到鄉村巴士站，泰仁騎自行車行駛在靜謐的鄉間小道，道路兩旁油綠的田地、遠處的藍天白云大全景，給人以安定祥和之感。泰仁置身于粉色晚霞和綠色田地交融的美妙場景中，夜晚泰仁家的燈光成為了黑夜里唯一能與月光呼應的光點，這種靜謐、安寧之感令人向往，這樣的設置讓觀眾暫時忘了這是一部犯罪題材的影片。

人物狀態與畫面元素。畫面元素與人物狀態的違和感，影片一共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昌福和泰仁布置現場前換衣服，面前的廣告畫標語為：“誠實的汗水，明天的微笑”，著實諷刺了一把現實。作為殘疾人的昌福和泰仁，難以融入社會生活，這里所謂的“努力工作”是為黑幫組織解決后顧之憂；第二次是昌福去拿初喜的贖金，想要私吞逃跑時，由于慌張和內疚失足跌倒滾下樓梯，死在樓梯間。臺階上的廣告標語為：“夢想之旅，平安地向著天空”，這句廣告語是在諷刺昌福，他常對泰仁說“不要貪圖別人的東西，即便有非分之想也要忍住”，自己卻在面對巨額贖金時動了貪念，之所以說他動了貪念是因為他與泰仁約定12點沒有打電話就把初喜送去人販子家，而在他拿到贖金之后卻故意不接泰仁電話，他知道不接電話意味著什么，但還是在不停地道歉聲中慌忙逃走，最終因為自己的貪念，懷著“暴富的夢想，走入了死亡的深淵”。

配與救贖的精神層面分析

反類型的人物地位。傳統意義上的犯罪題材影片中黑幫人物（犯罪者）往往處于優勢地位，掌握著被害者的生殺大權，被害者往往處于劣勢地位，聽任犯罪者擺布。電影《無聲》中的人物地位恰恰相反。從裴初喜（文勝雅飾）說出第一句話：“叔叔，我會死嗎？”的時候，她便引導了整個事件的走向。面對被綁架事件，一個11歲的孩子表現出的鎮定，是她可以處于優勢地位的現實條件，而泰仁在被初喜喊醒時下意識的抬肘護頭則表明了他害怕陌生人，所有突發事件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圍內。而在初喜住進泰仁家之后，為了讓泰仁放下戒備心，她給泰仁修壞了的小桌子，教泰仁的妹妹說敬語、等哥哥一起吃飯、疊衣服、洗衣服，她做的這些讓泰仁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因為初喜的存在家里發生了巨大改變，房間不再臟亂，妹妹也變得開心、懂事。泰仁對初喜的態度從開始的拒絕、害怕，轉變成了接受，兩人關系有了很大改變。而當泰仁不在的時候她對泰仁的妹妹不理睬、或敷衍了事，聽到泰仁的腳步聲又故作聽話懂事。她很清楚怎樣讓自己處于安全的狀態，也很清楚如何能夠獲得泰仁的信任，最終她做到了讓泰仁在內疚的心理影響下將自己送回家。

象征元素的人物身份暗示。一、兔子面具。影片中小女孩初喜出鏡就戴著那副詭異的兔子面具，而后隨著故事的發展兔子面具一共出現了三次。傳統犯罪題材影片多數是加害者不以真實面目示人，受害者處于暴露狀態。《無聲》則正相反，兔子面具首次出現時，手握棒球棍的泰仁看到戴著兔子面具的初喜時一個趔趄，顯得生疏且緊張。與之相反，頭戴面具的初喜站在房間角落，因為面具的緣故，觀眾無法看出她的面部表情，只是從她當時的動作來看，她沒有慌張和恐懼。隨后初喜坐在昌福和泰仁的貨車里，作為背景居于正中，車前昌福在和泰仁商量把初喜寄存在泰仁家。當聽到要抓的本是弟弟時，初喜慢慢將面具推到頭上，眼神里絲毫沒有恐懼。三人在回泰仁家的路上，初喜只問了三個問題：“叔叔，我會死嗎？答應給錢了嗎？爸爸什么時候會來？”由此可見，初喜有超出年齡的成熟和鎮定，不僅能夠對自己所處的狀況作出準確判斷，而且能夠勇敢的面對。第二次兔子面具出現，是泰仁從販賣兒童的人手中搶回初喜后，全景中前面是泰仁睡熟的妹妹，后面初喜坐在門口，泰仁出門給初喜買藥，兔子面具在初喜旁邊一沓疊好的衣服上，從鏡頭的平視角度看，泰仁將初喜救出之時兩人已不再是“綁架者”和“被綁者”的關系；第三次是泰仁決定送初喜回去，販賣兒童組織的人找到了泰仁家，妹妹坐著看電視，因為身邊放著兔子面具，而被誤以為是初喜，險些被帶走。兔子面具隱喻著情節的發展和人物關系的走向。

二、西服。西服對于泰仁來說應是身份又或是理想生活狀態的象征，最初布置完現場后，昌福讓他幫黑幫成員掛西服，他會對著鏡子在胸前比劃，想象著自己穿上西裝的樣子。而當黑幫金室長被組織處死后，泰仁處理尸體時特意把他的西服脫下來，回家仔細地清洗晾曬；泰仁將初喜送到人販子處，垂頭喪氣癱坐在家中，剛好倚著掛西服的那面墻，看到西服他似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立即穿上它蹬著自行車去救初喜；在他決定將初喜送回去之時，也穿著那套西服。而被初喜指認為誘拐犯，慌忙逃走過程中，西服肩部的裂痕清晰可見，像是他與初喜的關系。就像昌福所說“不要貪圖別人的東西，即便有非分之想也要忍住”，最終泰仁在地下通道口扔掉西裝，似乎是他頓悟了，他扔掉的是他對于西裝、對于身份的“非分之想”，初喜本就不是他能夠認識到的人，對于能夠與初喜有超越“誘拐犯”和“被誘拐者”關系的奢求也是非分之想。

三、自行車后座。自行車后座是泰仁和初喜關系的承載。在泰仁第一次用自行車載初喜回家的路上，初喜向一位老奶奶求救，因泰仁常給奶奶送雞蛋，初喜的求救被當成了哥哥欺負妹妹，求救失敗后泰仁將初喜死死的綁在自己身上，繩子繞了很多圈甚至連脖子都被綁的死死的，此時兩人是關系緊張的“綁匪”和“被綁者”。第二次是初喜教妹妹禮貌、疊衣服、給爸爸寫信要贖金之后，兩人關系緩和，自行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再次碰到奶奶，這次初喜主動地跟奶奶打招呼、揮手再見，腰間的繩子也只纏了兩圈，在粉色的夕陽下顯得那么夢幻、美好；第三次，是在泰仁將初喜送去人販子家的路上，繩子已經不見蹤影，初喜雙臂緊緊環在泰仁的腰間，此時兩個人關系密切。當泰仁將初喜從人販子手中搶回時，初喜雖雙臂環著泰仁的腰，但是因喝了人販子灌的酒而嘔吐，這里的環抱筆者認為是無可奈何的依靠，在初喜的心中泰仁的后座已不再可靠，這一點從泰仁推著自行車要帶初喜回家時，初喜徑直從泰仁身邊走過、出畫，并沒有坐上他的后座得到了印證。

結語

《無聲》表面意義上是一部黑幫犯罪題材的電影，其中包含著自我覺醒、自我救贖的結局。影片中泰仁將初喜送到人販子家中，離開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初喜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內疚、慚愧、不舍與無奈，而正是這些情緒致使泰仁最終決定救回初喜。在將初喜送回學校，被指認為“誘拐犯”時，他在下意識的逃跑過程中，慌張、迷惘、疑惑、痛苦。在遇到初喜前他按部就班地賣著雞蛋、打掃著犯罪現場，他甚至不會過多思考所做之事道德問題。跟初喜接觸使他開始自我反思，在將初喜送至人販子手中后，他真正地覺醒，決定改變，于是他穿上西裝勇斗人販子，拯救了一車被拐兒童。當被初喜指認后，他真正地得到自我救贖，真的理解了昌福所說的“過分貪圖的非分之想”，他和初喜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泰仁逃跑經過地下通道時，他整個人都在黑暗之中，走至出口處，迎來一刻光明，畫面瞬間黑場影片結束。這里似乎隱喻著泰仁原本的生活，處于暗淡之中，似乎因為初喜的到來見到了一絲光亮，轉瞬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可想而知泰仁今后的生活將會怎樣，即便“誘拐犯”的罪名最終沒有落實，警察也沒有死，但是為了掩蓋初喜在他家的事，襲警的事實確實存在，回家后等待他的必然是應有的懲罰，他的生活從此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