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盒火柴的故事

■ 韓 托

1943 年8 月，《晉察冀日報》刊登了一篇由冀中專屬民政科科長張之州寫的題為《火柴與小孩》的小故事。題目的下方還配有一幅醒目的素描插圖，畫面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兒正劃著火柴，給一個歪戴帽子、彎腰弓背的偽軍點煙。這個小孩兒名叫韓文善，那年只有12 歲，是冀中之光縣（為紀(jì)念革命英烈李之光所設(shè)縣，在今高陽縣西部、清苑區(qū)東部一帶?，F(xiàn)已撤銷建制）一區(qū)大興莊村的兒童團團員。

據(jù)保定市清苑區(qū)文史資料記載，1943 年5 月12 日，冀中專屬民政科科長張之州來之光縣布置工作。晚上，張之州和抗日縣長竇森瑜，秘書陳哲、民教科長劉志一、財政科長李燦章等7 位同志來到大興莊村。當(dāng)晚就住在韓文善家里。

韓文善家位于村子的西南角，站在門口，就能清楚地看到南和莊日偽炮樓的動靜。同時，他家西廂房牲口棚內(nèi)還有一個地道，可以直接通往門口外的一個大葦坑里，有利于隱藏和轉(zhuǎn)移。韓文善的父親韓度明是中共地下黨員，他的公開身份是村里的聯(lián)保主任，是專門應(yīng)付鬼子、漢奸的工作人員。他們家是組織上公認(rèn)的紅色“堡壘戶”，每次上邊來人，幾乎都住在那里，從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差錯。

第二天清早，竇縣長要召開區(qū)片會議。天還沒亮，文善爹就去各村通知人員，布置暗哨。文善也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北屋的大炕上放上桌子，倒好茶水。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到鄰村集上買來一斤豬肉。傍午時分，他家屋里正開著會，他娘和兩個便衣警衛(wèi)在外屋包餃子，小文善從墻外樹林里撿回一筐樹枝，就坐在灶邊燒火。

突然，大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鑼響。隨后，又傳來幾聲沙啞的吆喝聲：“老鄉(xiāng)們，皇軍下鄉(xiāng)要夫、催糧來了！各家各戶的年輕人，帶著應(yīng)繳的糧草和鐵锨，午飯后到十字街口集合，違者罰款！”

聽到喊聲，文善立即關(guān)好房門，扒著門縫警覺地注視著門口。緊接著，胡同內(nèi)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嗚哩哇啦的喊叫聲。南和莊炮樓的鬼子、偽軍真的進村了。

門口外，十幾個偽軍在一個日本鬼子的帶領(lǐng)下，正賊眉鼠眼地站在他家門口處張望。突然，門口柵欄“哐當(dāng)”一聲被人踹開了，一個歪戴帽子，斜背大槍的偽軍探頭探腦地走進院來。其他人都堵住胡同，嚎叫著瘋狂地抓雞。

屋內(nèi)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開會的人趕緊藏好文件，掏出短槍，分頭隱蔽在門后、窗口兩側(cè)，并忙把門簾放了下來，擺好戰(zhàn)斗姿態(tài)。準(zhǔn)備一旦敵人進來，就用“挑簾戰(zhàn)”的戰(zhàn)術(shù)，打他個措手不及。沒有手槍的區(qū)、村干部也紛紛找來菜刀、鐵錘、鐵锨、棍棒等應(yīng)手的家伙，準(zhǔn)備和敵人短兵相接，來個魚死網(wǎng)破。

情況萬分緊急。文善一家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危急時刻，文善娘急中生智，她朝小文善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出去應(yīng)付一下。此時此刻，小文善沒有膽怯，更沒有遲疑；只是提提褲子，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鼻涕，就趕緊壯著膽子迎了出去。

那人進院后，見沒人應(yīng)付，頓時火冒三丈，氣沖沖地一邊走著，一邊高聲叫罵：“媽的，有喘氣兒的嗎?”

見還沒有回應(yīng)，偽軍的嗓門兒又提高八度：“ 嗨！嗨！人都死哪兒去了？”

“哎，哎！老總，喘氣兒的在這兒呢！”韓文善走出門口，做個鬼臉，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賠笑地說。

“你家大人都死啦？!”偽軍見出來個小孩兒，還是罵罵咧咧，不干不凈。

“麻雞？麻雞？”文善撓著腦門兒，好像莫名其妙地故意岔開話題，想緩解一下當(dāng)時的緊張氣氛，“老總，你看……你看俺們家只有黑雞、白雞……還有蘆花雞，就是沒有‘麻雞’?！毙∥纳朴檬种钢笁菐字灰蚴荏@嚇而“咯咯”亂叫母雞說，“沒有，真的沒有！老總，要不嫌棄，你就隨便逮吧!反正味道是一樣的?！?/p>

偽軍聽了小孩兒的辯解，竟然“噗嗤”一聲笑了，然后又立刻變臉罵道：“打什么岔啊你，他娘的!”

說話間，偽軍急不可耐地從耳朵上取下一根紙煙，朝文善啐一口唾沫，說：“娘的，老子抽煙沒火，想去你家灶膛對個火?？茨阈∽訂飭碌叵氪虿?，當(dāng)心老子崩了你！”

說著，偽軍左手一揚，“唿”地卸下了肩上的步槍，“嘩啦”一聲拉上槍栓，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文善的胸膛。

正在這時，大街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集合哨聲。墻外的鬼子軍官提著東洋刀，氣沖沖地走了進來，沖著院內(nèi)掄槍武架，轉(zhuǎn)圈耍猴兒似的偽軍大喊：“巴格！你的，什么的干活？快快地，快快地！”鬼子怒氣沖沖地罵著，作了一個要走的手勢。原來，門外的偽軍在百姓家中牽了幾只羊，還抓了許多雞，正準(zhǔn)備回營交差呢。

文善見偽軍并沒有看出什么破綻，只是想借火抽煙，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于是，趕緊隨聲附和地應(yīng)付說：“嗷，要火啊，你怎么不早說啊！”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像一只矯健的燕子，雙手一挓挲，一個箭步跨上臺階，從堂屋灶臺的小龕里，取出家中僅有的半盒火柴，迅速轉(zhuǎn)身返回偽軍面前，“噗嗤”一聲劃著一根，踮著小腳，給這個流里流氣的偽軍點著紙煙，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啊，老總，剛才是我耳背，沒有聽清你的意思?！眰诬姲氩[著眼睛，猛吸一口，好像很享受的樣子。又抬起腳步，好像要進屋看看似的，小文善見狀，忙說：“老總，老總，不要去了，我家弟弟剛拉了屎，屋里太臟、太臭了——呶，這盒火柴我做主，就送給您了，送給您了，你拿走吧！”

偽軍乜斜了他一眼，并沒停止腳步，好像是口渴了，還想上臺階進去看看。這時，文善娘真的端出了一盆深藍(lán)色的褯子布，上面湯湯水水、黃花綠沫的，真像小孩子拉的屎。她又假裝很歉疚，很難為情的樣子，說：“老總啊，你看真是不湊巧，偏偏家里小孩兒鬧肚子，剛拉了一炕屎，臟死人了！要不，你先院里坐坐，等我收拾干凈了，再給你燒水喝？”

偽軍見狀，也沒說什么，只是瞅瞅臟兮兮的便盆，便皺起眉頭，屏住呼吸，悻悻地離開了。

就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靠自己的機智勇敢，把那個鬼頭蛤蟆眼的偽軍和門口一群鬼子、漢奸給糊弄走了，避免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

事態(tài)平息后，竇森瑜縣長豎起大拇指，一再夸獎文善娘兒倆臨危不亂，膽大心細(xì)，機智勇敢。張之州科長也用溫暖的大手撫摸著文善的腦袋，興奮而認(rèn)真地說：“孩子，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們過上好日子，我一定買一筐上等的火柴還給你，還要給你戴大紅花呢！”

文善聽了，高興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只是抹一把掛在嘴邊的鼻涕，瞪著兩只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張科長憨笑。那紅撲撲的小臉兒，就像秋后熟透了的蘋果。

1945 年8 月，不畏強暴的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毛主席的領(lǐng)導(dǎo)下，終于打敗了日本侵略者，全國人民獲得了解放。鬼子宣布投降那天，小文善拉著母親的手又蹦又跳，高興得淚流滿面。

1949 年，全國解放后，黨和國家沒有忘記那些為抗戰(zhàn)、為革命作過貢獻(xiàn)的老房東、“堡壘戶”。

1950 年，文善家突然收到一封來自中央人民政府政務(wù)院的大紅請柬，上面還打印著毛主席的親手簽名，邀請文善爹韓度明到北京參加會議。與會者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為革命戰(zhàn)爭作出過杰出貢獻(xiàn)的老房東、“堡壘戶”和民兵戰(zhàn)斗英雄。

會上，韓度明見到了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幾天后，在張之州陪同下，原冀中軍區(qū)司令員呂正操看望了韓度明和所有的冀中區(qū)代表，并在一起合影留念。

時光如箭，轉(zhuǎn)眼70 多年過去了。雖然人已作古，但是韓文善不畏強敵、機智勇敢，舍身保護革命干部、糊弄“二鬼子”的事跡一直在鄉(xiāng)間流傳，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