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闖
戲曲是一門綜合性極高的藝術,它載歌載舞的表演形式,極具寫意化的藝術特點,使其在眾多戲劇門類中獨樹一幟。《毛詩序》中曾經說到過:“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歌詠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這樣看來,在戲曲舞臺上演員是通過舞蹈化的形體來塑造人物形象,演繹戲劇情節的發展。戲曲所特有的虛實相配、虛實相輔的表演,都是將我們日常的生活形態程式化、夸張化、美化之后呈現在舞臺上的。這樣將生活加以集中、夸張和變形,從而呈現在舞臺上,充分展示了戲曲寫意性的特點。
越劇《祥林嫂》由南薇于1946 年改編完成的。1946 年春,袁雪芬進入雪聲劇團后,率先進行越劇改革,希望演出具有現實意義的新劇目,她與劇團編導南薇一拍即合,決定改編排演《祥林嫂》。首次對外公演連演三個星期,場場客滿。這次演出轟動上海,得到了社會各界人士的高度重視和熱情關注。這出戲從1946年起到1978年,在上海公演6次,兩次拍成電影,兩次出版改編本。越劇《祥林嫂》的改編,準確地揭露了封建專制社會對勞動婦女在肉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使得該劇影響越來越大。
1、人物形象的塑造
丁玲同志在評價祥林嫂是曾說過這樣一句話:“祥林嫂是非死不可的,同情她的人和冷酷的人,自私的人,是一樣把她往死地里趕,是一樣使她增加痛苦。”
祥林嫂是舊中國勞動婦女的典型,她勤勞善良、樸實堅強,但在封建禮教和封建思想面前,她被踐踏、被迫害、被摧殘,以至被舊社會所吞噬。在面對迫害時,她嘗試著不斷地掙扎與反抗,卻最終被那個社會壓垮。祥林嫂的悲劇揭示了舊社會封建禮教對勞動婦女的摧殘和迫害,控訴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
在決定改編越劇《祥林嫂》時,袁雪芬對魯迅并不了解,但對魯迅作品中所描寫的紹興一帶的風土人情卻是非常熟悉,她聽完祥林嫂的故事后,仿佛從祥林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母親一輩影子。于是,在塑造祥林嫂這個角色時,她將兒時所看到的、經歷過的融匯到角色,使祥林嫂這個角色更加地生動形象,深入人心。袁雪芬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在十年浩劫中,我的身心倍受摧殘,有人說我是一個用不著化妝的活的祥林嫂,正因為我在這十年中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創傷,所以在以后的表演中憂傷的成分多了些。”
這樣看來,在日常生活中,親身經歷過的一些事情,在演員能夠成功的塑造舞臺角色上有著很大的幫助。
2、唱詞寫作與小說改編的關系
自1946年小說《祝福》被改編為越劇后,其中《我老六今年活了三十多》《雪滿地風滿天》等都成為了經典的唱段,其中“問天”則是全劇最精彩的一段。
這一段唱主要表現的是祥林嫂在被趕出魯府后饑寒交迫,瀕臨死亡前內心的呼喊和憤懣。這段唱并沒有用華麗的辭藻來修飾,而是更加注重通俗與內涵的結合。
“雪滿地,風滿天,寒冬臘月又一年。”這兩句簡明扼要的表現出了祥林嫂當時所處的情境——除夕之夜,大雪紛飛,一個形容憔悴、步履蹣跚的婦人走在街上。南薇僅用一句唱詞,就充分體現了她對《祝福》原小說的準確把握。
接下來的一大段唱:“這長長的曰子我怎么過,如夢如真在眼前……人說道天大的罪孽都可贖,卻為何我的罪孽仍舊沒有輕半點?!”這段唱概括了祥林嫂悲慘的一生,而最后一段“我只有抬頭問蒼天……(白)魂靈究竟有沒有?魂靈究竟有沒有?(伴唱)蒼天不開言。我就低頭問人間,(白)地獄到底有沒有?地獄到底有沒有啊!死掉的一家人還能再見面嗎?告訴我!快告訴我啊!(伴唱)人間也無言……半信半疑難自解,似夢似醒離人間”這不僅僅是祥林嫂對自己的拷問,也是對觀眾,對當時那個“吃人”的社會的拷問。
淮劇《祥林嫂》創演于2002 年,由袁連成改編,“淮劇第一花旦”陳澄擔綱主演。袁雪芬老師看過此劇后,給予了此劇極高的評價,說是淮劇《祥林嫂》要比越劇《祥林嫂》更佳。
1、人物變化
與小說和其他劇種相比,淮劇《祥林嫂》的編劇根據對小說《祝福》的理解,在劇中增添了“賣福人”的人形象。第一場祥林嫂和賣福人在井臺邊相遇:
祥林嫂:大爺,買了你的福字就能平安得福?
賣福人:當然!買福等于請福,請福等于得福。老漢我一生賣福,這賣了多少福字,就造化了多少福人!
祥林嫂:買福得福!大爺,我買!
編劇通過賣福人一生賣福,祥林嫂一生買福,而這兩人最后都沒有得到幸福,更加生動形象的體現了魯迅先生心中的一塊壘,使“祝福”二字更加具有諷刺意義。
2、精彩片段分析
淮劇《祥林嫂》打破了我們以往對小說及越劇《祥林嫂》的了解。在淮劇中,賀老六這一角色在祥林嫂逃婚后的第二場就出現了,而賀老六的提前出場也讓祥林嫂的心中泛起漣漪。
祥林嫂苦苦哀求賀老六帶她逃出深山,賀老六答應了她,并將她介紹進魯府做幫傭。第三場,祥林嫂在河邊一邊淘米洗菜,一邊念著救她出危難的獵戶大哥,臉上泛起紅暈,心頭蕩起漣漪。如這段唱:
祥林嫂:喜今朝心中感慨知多少,一個身影又在我的心頭飄。他帶我逃出山坳,他幫我掙脫籠牢……情未補恩未報,情牽夢繞何時消。
關于戲曲和小說之間的關系,可以用一句話來描述:“戲劇與小說,異流同源,殊途同歸者也”。
小說《祝福》是以倒敘的形式來描寫祥林嫂悲慘的一生,而當它改編成戲曲的時候,劇作者則以順序的方式來描寫:祥林嫂第一次死了丈夫一直到最后她被魯府趕出來,在除夕夜走到人生盡頭的悲慘的一生。這樣一來我們會發現,由于戲曲是需要演員在舞臺上表演的,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所以戲曲的敘事方式比較單一;而小說則是以文本的形式展示給讀者,讀者又不受閱讀時間的顯著,所以小說的敘事方式是多樣的。
上面有說到,戲曲表演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所以劇作者在改編劇本的時候要合理安排人物、把握節奏,使故事情節更加緊湊、集中。
1、祥林娘
在小說中,祥林娘這一形象,只是在下人們談及祥林嫂的身世提到過“這才陸續的知道她家里還有嚴厲的婆婆。”但是在越劇《祥林嫂》中,卻賦予了這個角色生命力。在越劇中,祥林嫂的婆婆依舊是一個很“厲害”的角色,但是卻多了一些人情味兒。雖然她決定按照衛癩子的主意將祥林嫂賣掉,可在她下定決心后,卻是心思不定,吃不下飯的,畢竟她決定賣掉祥林嫂是迫于無奈的,是為了為了養家糊口,她才做出這樣迫不得已的決定。所以演員在表演的時候要把握住分寸,不能丑化了這一人物。
由此可見,在小說改編為戲曲的時候,會根據需要對人物設置進行變動,使得這個戲能夠更加生動的呈現在舞臺上。
2、祥林嫂
祥林嫂第一次來到魯府做幫傭時,小說中用了這樣一句話來描述她的狀態:“然而她反滿足,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在越劇《祥林嫂》中則是用一段《青青柳葉藍藍天》來表現祥林嫂的心情。大幕伴隨著輕快明亮的音樂拉開,祥林嫂邁著輕快的步伐上場,雖然是做下人,每日洗洗涮刷十分辛勞,但憑借自己的勞動掙得一日三餐與月錢,她感到十分滿足。如唱詞:“一日三餐無憂慮,還有五百月規錢。但愿還得婆婆債,終日勞累也鮮甜,”這也許就是她所渴望的新的生活,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幫婆婆還債,不用受到婆婆的逼迫再去嫁人,這也是對祥林嫂的善良進一步的刻畫。
當祥林嫂被趕出魯府淪為乞丐后,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寫:“五年前的花白頭發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是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純乎是一個乞丐了。”魯迅通過這六個細小的局部描寫來刻畫已油盡燈枯的祥林嫂,使讀者能夠在閱讀的時候非常準確地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飽受摧殘,落魄婦人的形象。
小說這樣的詳細的描寫,使得演員在把祥林嫂這一人物搬上舞臺時的造型有了很好的借鑒。除此之外,演員在刻畫人物時還要對人物的心里變化、情感變化進行分析,要把自身帶入到角色中,使自己成為這個角色,這樣在表演上才能夠更加打動觀眾。
1、淮劇《祥林嫂》
相較于其它劇種,淮劇《祥林嫂》的改編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入賣福人這一角色。當祥林嫂得知婆婆要把自己賣給他人,倍感無助的時候,賣福人出現了,告訴買福得福,于是祥林嫂用她全身上下僅有的一只外婆留給她的銀簪買了一個福,希望自己能夠得到祝福,于是她決定逃出深山,追求新的生活;當她嫁給賀老六,并有了他們的孩子,以為從此就要過上幸福的生活時,賣福人又出現了告訴她:“這福字就是你大嫂的護身符。大嫂你當買福嫁了一個好丈夫,現如今應該再買一福,為了你那乖兒子。”于是,祥林嫂花了十個銅錢為阿毛買了福,可是這一祥林嫂并沒有得到庇佑,她買了福,可阿毛卻被狼叼走,而老六也因為傷寒復發離她而去,她又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當她被趕出魯府,流落街頭,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時,她又遇見了那個賣福人。在祥林嫂人生中的每個轉折點她都遇到賣福人,劇作者通過自己對“祝福”的理解,來表現祥林嫂一生求福未果,最后慘死街頭的悲慘一生。
2、越劇《祥林嫂》
在1984年拍攝越劇電影《祥林嫂》時,南薇臨時提議:“由于祥林嫂捐門檻后仍被認為‘不干凈’,應該加一場祥林嫂去砍門檻的戲,以便讓觀眾出出氣”,袁雪芬老師當場便表示認同,于是就有了“祥林嫂砍門檻”的戲。而這一細節也恰如其分的表達了祥林嫂的心情,正如她在最后一場里所唱的那樣:“我為了贖罪去捐門檻,花去我工錢十二千。人說道天大的罪孽都可贖,為什么我的罪孽仍就沒有輕半點”,她將自己心里疑問,怨恨都發泄在這條她寄予無線希望的門檻上,可沒想到這卻成了壓死駱駝的一根稻草。這樣看來,在小說改編為戲曲的時候,不僅僅要遵從原著,符合戲曲舞臺表演的規律,還要契合人民大眾的審美。
戲劇與小說,異流同源,殊途同歸。為了使作品的舞臺呈現能夠符合中國戲曲寫意性的特點,我們在把小說改編成戲曲本時候,必須對戲曲有一定的了解,這樣我們創作出來的作品才符合戲曲美學的審美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