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
電影在誕生之初,是沒有類型之分的。類型片的出現和分類機制的確立,成為電影發展成熟的標志之一。然而隨著類型電影理論的不斷發展和類型電影創作的深入實踐,類型的邊界變得不再絕對明晰,而是朝著融合發展的趨勢在前進著。1982年的影片《銀翼殺手》可以為人們提供某些學術思考與創作借鑒。
作為一部科幻片,《銀翼殺手》較為集中地體現了科幻電影的類型特點,具體來說,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充沛的想象精神。從20世紀20年代的《月球旅行記》到21世紀的《復仇者聯盟》,科幻電影創作者投入了極大的熱情與努力,專注在“展現想象世界”這件事情上。在人類尚未登上月球之時,“電影魔術師”梅里愛就著手去表現月球上的景象。在《銀翼殺手》上映的1982年,創作者就已想象2019年洛杉磯的模樣。想象世界的意義,并不在于勾勒出世界未來的圖像,而是以一種遠離所處時空背景的敘事來與當下進行對話和呼應。
合理的科技邏輯。電影所展現的并不盡然都是生活中必然發生過的事實,但力圖描繪世界可能會產生的變化和發生的事情。科幻片除了要符合常規故事的情感敘事邏輯之外,還要遵循自行體系的科技邏輯。盡管科幻電影中較多地出現高新科技的產品與刷新認知的理念,但科幻片所呈現的科技性從來都不是萬能的,而是要遵循一定的限制。《銀翼殺手》的重要限制性在于:復制人并不是堅不可摧的,他們的壽命只有四年;他們不能產生情感;普通復制人不能保留記憶等。這些限制增強了本片科技邏輯的嚴密性。
典型的類型人物。類型片中的人物設定總是會使人似曾相識,尤其是科幻電影,主要角色往往具有某種超人的毅力與能力,具有執行和完成特定任務的不可替代性,具有貫穿全片敘事的重要性和線索性,具有承載凸顯影片主題的聚焦性與話題性,同時,也具有阻礙任務執行的行為習慣與性格弱點。這些因素組合在一起勾勒出了科幻片主角的人物臉譜,雖然類型趨同但有血有肉、自然立體。影片中的主角戴克就是這樣的設定,他承擔消除復制人危機的使命是不可取代的,他致力于使復制人“退役”的行動線是清晰一貫的,但他不可避免地在執行任務過程中與復制人瑞秋產生情愫。這不僅是科幻片人物塑造的需要,而且也是為了充實電影情感敘事邏輯的重要保證。
炫目的畫面呈現。畫面是電影情節的重要載體,也是電影風格的一大表征,更是科幻片創作者想象精神的具化呈現。那種光怪陸離卻又真實具體的畫面元素,是科幻片審美觀感的重要來源。《銀翼殺手》片頭畫面以及段落之間過渡空鏡頭都力圖展現三十多年后洛杉磯的城市面貌:既有高樓林立、車流不息的繁榮場景,又有人群熙攘、市井民俗的貧窮氣息,特別是反復出現的飛行車穿梭在高樓之間的鏡頭,是最能反映科幻片類型視覺元素的最好例證。
科幻、西部、喜劇是類型片的外在形式是視聽系統的組合規則,更是創作者表意的借助要素。科幻是科幻創作者的外衣,但科幻創作者也許并不僅只使用一件外衣。在《星際穿越》中,創作者在表現了大量與太空和飛行器有關的鏡頭的縫隙,還刻畫了很多表現人物內心情感的細膩鏡頭,方能體現出創作者在重塑自由時空之中所醞釀出的熾烈情感,也使之成為影片最為打動人心之處。從這個意義上講,20世紀80年代初的《銀翼殺手》所呈現出的多類型電影元素就尤為具有前瞻性與突破性,它至少體現了以下幾種類型片的典型特質:
動作類型片。動作片的核心是緊張刺激的驚險動作和后期制作時將視聽元素張力相結合,給觀眾營造一種強烈和持續的觀影體驗。在《銀翼殺手》當中,至少安排了兩場動作戲段落,也就是戴克同復制人羅伊情侶二人的打斗情節,特別是男女對打的動作場面,是十分典型的動作片常規鏡頭。這些鏡頭增加了影片的動感性與觀影的緊張性,是影片進入高潮段落敘事時的一大看點。
驚悚類型片。驚悚片的威脅往往來自于人類內心,內心成為混亂和痛苦的根源,“它憑借恐怖和懸疑的雙重體驗,驚嚇后又引人深思的暢快淋漓,特別是影片劇情發展、畫面細節能夠直逼觀眾心理,讓人在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一股震撼和深思。”《銀翼殺手》中的主要人物造型是可怖的,特別是復制人肖恩的造型,當他與諸多玩偶并置在一個場景中時,配之以冷色調的光效和機械化的聲效,恐怖氣氛被展現得較為極致。更加令人心悸的是,羅伊與泰爾的對手戲段落,直插眼眶的近景與特色鏡頭給觀眾以極強的視覺刺激。
黑色風格片。“黑色影片的藝術手法主要呈現出懸念多、驚險、影調陰暗憂郁,規定情景總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危機感。《銀翼殺手》也采用了德國表現主義流派的攝影風格,以古怪的深影和陰沉的影調來造成一個夢魘世界的幻覺。”本片幾乎所有的場景都發生在黑夜,即便是在白天的場景也多是透過昏暗內景的窗戶來表現的。唯一的一處較為明顯的白日外景,當屬影片結尾時戴克與瑞秋的那段鏡頭了。此外,本片還采用了第一人稱敘述法作為片尾描寫人物心理的手段,這也是黑色電影所慣用的。
每一種類型片都自有其核心看點,都能吸引定量的觀眾群體觀看,都可以滿足一種既定或即興的觀影心理節奏。雜糅融合了多種類型風格特點的《銀翼殺手》也因此在整體觀感上呈現出了一抹怪誕的色彩,正是由于這種怪誕,它才值得被仔細深究,被反復觀看。
對于經典影視作品的觀摩,要從中總結藝術經驗反哺當下創作。所謂“經典”,就是要歷經歲月的磨洗和時間的沉淀,仍能被人關注論及,仍能發揮典范作用。從這個標準來看,《銀翼殺手》應可視為科幻片的經典作品之一。通過上面對影片黑色電影風格和有關類型元素的剖析,可就類型電影創作與觀念簡單歸納以下要點:
科幻片要注重在類型邏輯中完成表意。科幻片中最為外顯的類型邏輯就是它的科技敘事邏輯,科技敘事是連貫劇情的線索基礎,是人物刻畫的情境依托,但表現人物在特殊情境中遭遇的目的,不僅僅在于展示情節,而在于透過情節和人物給觀眾以思考和啟迪。創作者只有主動地表達意義、傳遞意義,觀眾才能與創作者展開對意義的對話和討論,也許這種對話不是當面的或者不是相互的,但這種特殊的交流過程恰恰就是影視藝術保持旺盛生命力的源泉。《銀翼殺手》的表意是晦澀而清晰的,說它晦澀是因為這并不是一部通過走馬觀花式的觀看就能理解、捕捉其意義的作品,而要反復循環看重點情節、品味多數細節才能夠將劇情、人物、類型、表意等面向的感情認識歸于理性思考。即便是已然上映近40年,但其主題表達、角色設定和具體情節,仍能在網絡上引起廣泛的討論甚至深入的爭論,這就要求科幻的創作者不僅要表現精致縝密的科技敘事奇觀,更要致力于“科技與人”這個關鍵性母體的主題性凝練與價值觀表達。
創作者要著意從科幻影片中加強想象。科幻片的想象對象經常是面向未來世界,因為已知的科學現象與已有的科技手段是具體存在的,不能隨意加以更改。但科技的未來空間卻是無窮廣袤的,在已有科學原理基礎上大膽假設、創意制造一套科技邏輯,力求利用科技的可能性來完成敘事,是科幻片存在的現實基礎。因此,其他類型的創作者們要勤于并善于學習科幻創作者們的想象精神,并在自己的創作中把想象變為具象。從某種意義上講,科幻創作者相比較其他類型創作者的想象空間更大,因為他們的想象對象并不僅限于為對未來,還包括對過往的想象和對當下的想象。盡管我們處在當下,但視野所及的世界是局部的、片面的,因此仍舊十分必要調動起對當今世界的想象動力,邁向并創造想象真實。
類型片要嘗試以融合思維實現突破。分類機制的出現是電影成熟的標志,因為這代表著有一定量的電影作品出現了。為了便于對它們進行綜合研究和深入剖析,就必然要將電影進行批量分類。此外,電影觀眾主體構成的多元性也決定了電影的類型化發展路徑。不同電影類型之間會存在或大或小的美學差別,但并不存在絕對不可逾越的邊界。《銀翼殺手》所嘗試的多類型綜合創作模式,具有很強的代表性和示范性。它不僅嘗試了科幻片與動作片的融合,更是嘗試了將黑色電影風格與科幻片類型相結合,這是開創紀元式的超前。因此,不必拘泥于單一類型公式化情節、定型化人物、圖解式造型的限制,而是嘗試兩種或多種類型元素的融合,有時甚至要超出兩種類型的交叉范疇,要將敘事放置于兩種文化之間進行融合探究。站在20世紀第三個時代開啟的嶄新節點,泛化理解類型化的概念、融合進行類型化的創作,不僅是對類型化的繼續發展,也更加貼合文化全球化的現實語境,也更加滿足觀眾觀影的多元需求。在這方面,《銀翼殺手》的創作者已經在幾十年前就已前衛地意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