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桂嶺
電影《人工智能》改編于英國作家奧爾迪斯1969年發表的短篇科幻小說《永恒的夏天:尋求母愛的人工智能男孩》,由好萊塢著名導演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指導拍攝,在2001年搬上大熒幕,引起了巨大反響。這個故事和電影中給人們帶來了無限遐想的空間,也帶來人們對于“伊托邦”的深刻反思。
電影是以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世界為背景的,由于氣候變暖海水猛漲,可供人類棲息的地方十分有限,于是美國便選擇實施計劃生育計劃控制人口增長來維持國家的繁榮,大量的機器人取代了各種煩瑣的工作,而大衛就是眾多機器人中的一個,但是他有了一個特殊的功能,擁有著被稱為“靈魂”的感情——無法停止的愛。影片中大衛在一個兒子患病也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失獨家庭中用來慰藉父母,但是這個機器人有個不可逆反的程序,就是一旦啟動就無法關閉,除非被銷毀。在媽媽莫妮卡啟動以后,這個原本看起來融入的“新”家庭被患病兒子馬丁的蘇醒所打破,馬丁對于大衛分享他的母愛是十分嫉妒的,于是在發生了幾次“陷害”之后莫妮卡一家最終決定拋棄大衛。影片的后半段則是圍繞大衛為了獲得母愛而開展的冒險旅程。
整部影片中所折射的亦是人們的“精神家園”,通過大衛這樣一個悲涼的底色,來對發達工業社會中人類異化導致的人性以及除物質外第二世界心靈和第三世界思想的深度思考。人類異化歸根到底還是人類在“精神家園”中的迷失,縱觀整部電影,鏡頭的荒誕離奇、童話色彩的濃厚、魔幻與現實的結合,將人物的心理矛盾與變奏進行了復雜的演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對人的內在心理進行了分析,作為精神界的哥倫布,他發現了精神界的奧妙所在。因此,本文將結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來對影片中人物以及虛幻的“伊托邦”進行分析,挖掘影片中的新大陸。
在《人工智能》電影的“伊托邦”中,奧噶和麥卡的身份是發生了轉化的,這樣的轉換是通過反諷意味的奧噶與麥卡心理意識的對比來體現的。影片中第二幕的出現帶給觀眾的就是莫妮卡在拋棄大衛時口中的“外面的世界”,人分兩種:一種是真人奧噶,一種是機器人麥卡。奧噶是“organism(有機體)”的簡稱,麥卡是“mechanism(機械)”的簡稱。
按照弗洛伊德的分析法,在人的心理活動中,意識是作為心理發展的最高層次而出現的,只有人才會有意識。而在這部影片中,麥卡大衛同樣也有了人類的意識,他的潛意識里只是想獲得母愛,對母愛的付出絲毫不亞于人類的感情,而且這種感情是最真摯的。在莫妮卡的家庭中,當原本的兒子馬丁回來之后發現大衛分享了他的母愛,于是設計陷害大衛讓大衛吃菠菜導致線路板損壞;讓大衛去偷偷剪媽媽的頭發,結果被爸爸亨利發現。但這些依舊沒有影響在馬丁過生日的時候大衛給他送去生日禮物。
在機器屠宰場中的保姆機器人,她看到大衛還是孩子便母性顯露將大衛抱在懷中,保護他免被驚嚇直到她被銷毀的前一刻。這也與奧噶的莫妮卡在面對馬丁和大衛時選擇拋棄大衛形成了身份轉換。機器屠宰場這一段是觸目驚心的,這些所謂的沒有身份的麥卡被奧噶當眾銷毀,手段包括“捆綁分尸”“濃硫酸”等。“我們是活著的,這是一個生命的慶典,這是對人類未來應盡的義務。”在屠宰場主持人說出這段話時背后表達更多的是人們對真實生命的憂思。
由此可以看出奧噶的“壞”與麥卡的“善”所形成的強烈對比,在心理意識方面,人類引以為傲的“愛”的意識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消失殆盡,反而機器人成了這些“愛”的意識的物質承擔者。
大衛在流浪的過程中遇到了喬,在未來世界里連性服務都可以是機器人,喬就是一個擁有多功能的“經驗型”男妓。在去往“艷都”的路上喬與那些男生的交流“我們專門為你們提供歡愉享受”“我們的技巧比任何人類都高明”,以及艷都的入口設計成的“女生張著大嘴”的形狀,整個“艷都”的設計都是提供“慰藉”的場所。弗洛伊德在他關于夢的定義中闡述了在壓抑情況下的欲望表達,滿足性欲的主題,當然這個場所也是由原始性愛的本能演化而來,但是奧噶在壓抑之下尋找到了新的途徑和方式——解決性愛的對象是機器人“麥卡”。
影片中的世界的存在即“伊托邦”,就是人類夢幻構造出來的虛幻空間。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中關于夢幻的定義,虛幻空間的存在是一種壓抑的欲望,放在影片中即是“伊托邦”作為人們受到壓制時所想要表達出的欲望,如每銷毀一個麥卡就會引起臺下觀眾的歡呼,尋找性愛“慰藉”就去“艷都”找妓師,這些人已經在潛意識里把自己當成了社會的上帝。后現代社會里的人類通過影片把幻想世界變成現實世界,從而在“伊托邦”中滿足自己的本能需求。
在弗洛伊德看來,人的本能就是“性”,即“力比多”。男孩的“力比多”對象是他的母親,也就是他的理論中非常重要的學說之一的“俄狄浦斯情結”,亦即“戀母情節”。俄狄浦斯的說法弒父娶母,講的是希臘底比斯的英雄俄狄浦斯,在無意中殺死了生父并娶生母為妻。而且在弗洛伊德看來這種情節是普遍存在于人的深層心理之中的,比如在《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等作品中這一傾向十分明顯,人們也會對這些作品產生共鳴。
影片《人工智能》中同樣是建立了俄狄浦斯情結,并通過此情結來推動影片敘事的發展。在大衛被激活之后,他的潛意識里出現的想法就是對母親付出所有,為了得到母親莫妮卡的愛而不斷的學習人的生活方式;真兒子馬丁回來之后為了重新獲得母愛去吃菠菜,聽馬丁的話去偷偷剪母親的頭發等都是為了占有母親的愛,即俄狄浦斯情節中對母親的占有欲。影片的后半段大衛去找藍仙女把自己變成真人更是為了能夠重新獲得母親的關注和愛,因為他堅信變成真人之后就能像馬丁一樣被莫妮卡視為寶貝不會被拋棄,能夠成為家庭中的一員。當喬跟大衛提到父親亨利時大衛說“因為亨利不喜歡我”,父親這個角色在大衛的潛意識里是排斥的。這種俄狄浦斯情節貫穿了整部影片,被拋棄前重獲母愛的做法以及被拋棄后仍然堅持變成真人重獲母愛的想法。
影片中大衛最后并未“弒父娶母”,所以這也并不是故事原型里的“俄狄浦斯情結”。縱觀整部影片就可以發現,“俄狄浦斯情結”是進行了悖反化的主體變焦,即對“母”的方式的變化,重點不在對父親的“弒”和對母親的“娶”,也不在于對母親壓抑的“性”沖動,而是通過大衛對母愛的占有來體現的,也就是“戀母”情節,即兒子對母親的依戀。
當然這里的主體變焦不僅僅是主體所采取方式的變焦,還包括奧噶和麥卡在心理上的變焦,傳統意義上的麥卡是一個機械體而已,沒有任何的情感,“俄狄浦斯情結”的載體應該是奧噶這一人性身份,這才符合弗洛伊德的研究。但影片中采用了變焦的方式,即將“俄狄浦斯情結”的載體換成了麥卡,一個有人性情感的機械體,這一觀點看似離奇,但又是“俄狄浦斯情結”的真實寫照,具有雙重意味和藝術魅力。
當然這樣的雙重意味的結局是在情理之中的,影片的一開始,霍比教授在辦公室跟同事們探討“感情機器人”的問題時,一名女同事提出的“人類會用真愛來回應他們嗎?”霍比教授并沒有給出答復,而是用“這是一個古老的道德問題”來回避。而影片的走向也正是如此,人類并沒有選擇用“真愛”來回應,才有了大衛在“俄狄浦斯情結”作用下對莫妮卡的付出,在海底等了兩千年依舊想找到藍仙女成為“real man”,但是這一軌跡注定是重蹈覆轍的悲劇,麥卡擁有“俄狄浦斯情結”也注定是一種悖反的主體重建。
弗洛伊德將人的心理結構劃分為三個層面:意識、前意識、潛意識。在1920以后他又對自己的理論進行了調整,即“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結構的重新組合。“本我”是最原始且與生俱來的非理性的本能和欲望,屬于潛意識范疇;“超我”是道德化和理想化之后的“自我”,在人格的最頂層,屬于“良心”和“理想”部分,對人的行為進行控制;而“自我”是介于“本我”和“超我”之間,調節兩者的沖突和矛盾。
正常情況下,這三種人格結構是相互協調的,但維持平衡并不簡單,“本我”的原始欲望會影響“自我”,這時“超我”就要對其進行壓抑,一旦失去平衡人的性格就會出現混亂。
在《人工智能》這部電影中,大衛的心路歷程就是在這三者之間不斷的交織,在經歷了被啟動、被搶愛、被拋棄、被銷毀以及夢想被實現之后,完成了自我身份的重新構建。
首先是本我,本我是與生俱來的沖動。在影片一開始,大衛被莫妮卡激活時就得到了與生俱來的想要得到母愛的想法,雖然這種想法是設定的,但是對于擁有感情的機器人來講已經與奧噶沒有區別。隨著影片的進行,大衛被母親莫妮卡丟在路邊之后便踏上了尋找藍仙女之路,在本我的欲望的指引下,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攔他去尋找藍仙女重獲母愛,即便是在水下冰封了千年。影片中,在找尋藍仙女的路上大衛到了“世界的盡頭雄獅流淚的地方”,在發現這是霍比教授的陰謀,自己并不是與眾不同的情感機器人之后,轉身用臺燈將眼前的另一個自己砸爛,然后一躍入海。這些瘋狂舉動就是大衛潛意識里的本我。
其次是自我,自我是處于本我和超我之間的,而且是通過學習社會環境的發展,既有一部分來自于本我,又有一部分受制于超我的限制。影片中大衛想獲取母愛的時候所做出的行動就是自我的體現,通過幾個細節可以看出來。在馬丁回來之后,大衛為了獲得母愛而強迫自己吃菠菜來證明自己像個正常人,結果損壞電路板;之后馬丁又讓大衛去剪莫妮卡的頭發,雖然大衛有點反抗但還是照做了,因為馬丁說這樣可以得到莫妮卡的愛,但結果被亨利以為他要殺人;在兩個人都跌落水池之后,他為了得到莫妮卡的原諒給莫妮卡寫了很多的信。大衛不斷地調整學習自我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以此來得到莫妮卡更多的愛。
最后是超我,超我是道德化和理想化的自我。隨著社會的準則和價值觀念而對自身進行了指導,讓自我控制本我的沖動,追求完美,潛意識里按照社會上接受的方式來要求自己。影片中的最后,大衛在冰封的海底被外星人找到,外星人讀取了他的記憶后決定變成藍精靈幫助他實現這個愿望,他們只想大衛快樂。大衛得到了這個機會,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天,而且也不能告訴莫妮卡這一切,但這一天是他最快樂的一天,這一天莫妮卡心里只有大衛一個人。在理想化自我的調節下,大衛給莫妮卡做她最愛喝的咖啡,一起畫畫,捉迷藏,開生日派對,成為莫妮卡心里完美的兒子。
當然影片中的人格心理發展不僅僅存在于大衛身上,在馬丁、莫妮卡身上也能看到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理論。馬丁各種陷害大衛也是在本我的沖動的支撐下發生的,馬丁只想獨占母愛。莫妮卡在送大衛返廠的路上出于心軟,也就是在三重人格中不斷地調整,最后在自我的心理影響下并未把大衛送去銷毀,而是拋棄在森林里并告訴他離真人遠點。還有機器屠宰場中出現的人和“艷都”里的人都是在原始本能沖動的支配下來獲得快感,摧毀機器人的盛大狂歡以及在“艷都”中尋求解壓的形形色色,可以說都在不斷地進行心理人格的轉換。當然值得諷刺的是,相比于影片中的奧噶麥卡更像是人類。
本文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分析了《人工智能》這部具有雙重意味的伊托邦電影,既是科幻又是童話的電影本身就具有神秘的味道。加之主人公又是“麥卡”這一特殊身份的特色,卻有著“奧噶”的人格心理,大衛的整個成長歷程完成了從本我到自我再到超我的轉變,未來伊托邦里的“麥卡”也在不同社會發展現狀的影響下構建自己的人格結構,形成離奇復雜又符合常理的精神世界。也正是因為如此,《人工智能》這部電影散發著永恒的藝術魅力,奧噶與麥卡的主體變焦就更值得人們對其進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