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岳謙厚
太行山和呂梁山(以下簡稱“兩山”)在中國抗日戰爭史及中共華北根據地史上具有獨特的意義。有關抗戰時期“兩山”淪陷區文獻的收集、整理與研究,在數十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確實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以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的整體情形言之,則顯得十分薄弱;或者說,需要學界強力拓展和深入探討的空間巨大。
作為歷史研究的基礎性環節,檔案文獻的收集與整理歷來受到史家的重視。然而,與大量出版的中共抗日根據地史料乃至國民政府抗戰史料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淪陷區”日偽資料相對“匱乏”。盡管近些年來有一批以“淪陷區”“日偽”為主題的史料相繼出版,但大多集中于“偽滿洲國”或汪偽國民政府統治的核心區域,華北等地相關史料則甚顯薄弱,且又多涉及軍事、政治、經濟等方面。其中,較有代表性的有日本防衛廳戰史室編的《華北治安戰》(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李云漢主編的《抗戰前華北政局史料》(臺灣正中書局1982年版)、南開大學馬列主義教研室和中共黨史教研室合編的《華北事變資料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北京市檔案館編的《日偽北京新民會》(光明日報出版社1989年版)、邯鄲市檔案局(館)編的《邯鄲市檔案史料選編》(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南開大學歷史系和唐山市檔案館合編的《冀東日偽政權》(檔案出版社1992年版)、居之芬主編的《日本對華北經濟的掠奪與統制——華北淪陷區資料選編》(北京出版社1995年版)、中央檔案館和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及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的《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檔案資料選編》中的《華北歷次大慘案》(中華書局1995年版)和《華北治安強化運動》(中華書局1997年版)以及《華北“大掃蕩”》(中華書局1998年版)、季嘯風和沈友益主編的《中華民國史料外編——前日本末次研究所情報資料(第63—67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居之芬和莊建平主編的《日本掠奪華北強制勞工檔案史料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中央檔案館等編的《華北經濟掠奪》(中華書局2004年版)、(偽)臨時政府行政委員會公報處編的《北平偽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公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版)等。
除以上專題性史料集之外,有關華北“淪陷區”的史料還散見于一些史料類叢書中。如彭明主編的《中國現代史資料選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北京市檔案館和河北省檔案館合編的《日本侵華罪行實證》(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章伯鋒和莊建平主編的《抗日戰爭·日偽政權與淪陷區》(四川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龍向洋主編的《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民國文獻叢刊(影印本)》(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等。此外,《民國檔案》等期刊及日本、中國臺灣出版的一些研究成果及史料集中亦有部分涉及華北日偽政權各方面的資料。
史料的整理、出版與研究的發展是相互因應的,從20世紀90年代起,曾業英、居之芬、(日)內田知行、王士花、岳謙厚等人先后發表了多篇論文,以定量研究為主線,從不同側面反映了日本對華北“淪陷區”的經濟政策與具體實踐,不僅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以往簡單定性研究的局限,同時還發掘、整理了一批史料。在日偽政權組織構成上,以張同樂、郭貴儒、劉敬忠等人為代表的燕趙學者出版了一批相關著作,亦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相關史料的不足。
“兩山”周邊“淪陷區”日偽政權史料收集、整理與研究工作盡管取得了不小的成績,然而總體上仍有不少缺憾。
第一,史料收集、整理的廣度與深度難以支撐全面性研究。先前出版的史料大多集中于“兩山”周邊日偽統治時期的軍事、政治、經濟方面,其他諸如社會結構、生活日常、文化教育、身心體驗等方面則不多,這與歷史研究要盡可能將史料“涸澤而漁”的精神存在很大距離。
第二,史料收集、整理過于零散難以形成系統。從某種程度上講,史料不僅是歷史學研究的基礎與命脈,同時亦是一種方法與角度,忽視任何史料均不可能客觀真實地認識歷史或還原歷史?!皟缮健睖S陷區的時長涵蓋了日本占領華北的整個時期,日偽在各方面都有著較為完整而統一的政策與實踐運作體系,所以資料收集、整理應不分地域、不分內容地盡可能將之全部“歸入囊中”,而目前的史料收集尚未形成系統。
第三,史料收集、整理方面的諸多“缺憾”導致相關研究論證不足。日偽史料的欠缺使得史事的論證難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故在大多數相關研究成果中都會出現用“中方資料解釋‘日偽’史事”的現象,進而導致只注重定性研究而忽視定量研究。這種“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淪陷區研究模式影響了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的全面推進和深度發展。
針對以上情況,學界有必要盡快地構建完整的“淪陷區”日偽史料庫。
第一,要盡可能多地發掘各地的日偽檔案。其實,在各省市縣(區)檔案館及圖書館存有大量日偽檔案,這批資料大部分未被輯錄,更遑論被具體運用。僅山西省檔案館就存有日偽檔案七八千卷。其中,(偽)山西省公署案卷313卷,(偽)山西高等法院案卷5940卷,(偽)山西省河東道公署、雁門道公署、上黨道公署案卷67卷,(偽)山西郵政管理局案卷440卷,(偽)山西高等檢察署案卷1244卷,(偽)建設總署太原工程局案卷48卷,(偽)華北棉產改進會山西分會案卷49卷,(偽)山西產業株式會社案卷9卷。另外,在中國臺灣“中央研究院”和“黨史館”及日本防衛省、外務省亦有大量資料,而且大部分是可以通過網上查閱的,這些資料可以相互補充、相互印證。
第二,抗戰期間,日本人在山東、河北、山西、河南等省鐵路沿線的主要城市和農村地區做過不少實地調查,除已出版的《中國農村慣行調查》(日本巖波書店1952—1958年版)等外,尚未刊行者甚多,這些調查所形成的資料現在日本各大圖書館甚或中國相關省份檔案館和圖書館均有收藏。充分發掘這批資料,則可深化對全國抗戰時期“兩山”淪陷區經濟社會史的研究,亦可彌補以往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中區域或空間上的不平衡狀態。
第三,日本全面侵華期間,在晉、冀、魯、豫等地發行了大量的報刊資料,這些史料應納入被收集、整理的范圍。這部分內容包括日偽政權發布的“政府公報”、宣揚和美化其侵略行徑的期刊及報紙等。其中,《華北政務委員會公報》《山西省公報》《河北省公報》《豐潤縣政公報》《昌黎縣政公報》等保存在北京市、山西省、河北省檔案館等處。另外,諸如《新民會報》《華北合作》《中聯銀行月刊》《中和》《大風》《古今》《天地》《風雨談》《子曰》《朔風》《逸文》《學文》《藝文雜志》《文史》《雅言》等期刊散存在國家圖書館及各地檔案館和圖書館,應引起學者們的足夠重視。
第四,史料收集、整理應是多維度、多層次的,有必要重視對口述史料及日記、書信、回憶錄的征集。相對檔案等文獻資料,口述歷史資料及時人日記、書信、回憶錄更為“鮮活生動”。由于時代久遠或當事人故去、資料零散等主客觀原因,這部分資料收集起來異常困難,但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搶救”這方面資料的緊迫性和重要性。
綜前所述,關于全國抗戰時期“兩山”淪陷區文獻資料的整理與研究中存在的主要問題以及今后需要努力的方向有:
首先,對日偽政權各個層面的研究是淪陷區研究乃至整個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不可或缺的部分?!皽S陷區”是中國抗日戰爭中兩個戰場、三種政權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具有“獨立”的政治、軍事、經濟等形態的組織構成。因此,對中國抗日戰爭的整體研究不能因日本的殖民性、偽政權的傀儡性而忽視其主體性。只有充分認識到日偽政治、軍事、經濟等因素的客觀存在,才能更好地建構被國內外所認可的解釋體系與話語體系。
其次,“兩山”地區在日偽統治秩序中有著獨特的地位。盧溝橋事變發生之后,隨著華北大部分地區淪陷,這些區域不僅從前沿陣地變成日本南侵的戰略后方,而且成為其所謂“日滿華合作共榮的基礎”。這樣的定位使得日本對該地區的殖民政策有別于東北、華中等地,故對“兩山”地區日偽統治的定向研究是進行區域間橫向比較并最終建構較為完整的“淪陷區”歷史研究的基礎。
最后,中國有關日偽或淪陷區研究的薄弱性直接影響了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的全面推進。長期以來,作為中日全面戰爭重要一方的日偽,被國內學界有意無意地“忽略”或輕視,即使有限的成果亦往往陷入某種程式化研究中——或大量引用中方資料來解讀日偽統治,或跳過基礎性的定量研究而只作定性研究。這樣的研究方法不僅有礙于中國抗日戰爭史研究的整體發展,而且簡單的立論非但無法取信于人,反而導致了整體可信度的流失,有時甚至淪為了日本軍國主義否認侵華歷史的重要“佐證”。進一步說,中國對日偽政權或淪陷區研究的“忽視”不僅反映了當下學界的研究取向,更反映了相關史料的“稀缺”,此二者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是互為因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