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天曙 吳倩
石濤(1642—1707)一生行跡甚廣,曾客武昌、宣城、南京、北京、真州等地。晚年在揚州居最久,從康熙三十五年(1696)直到康熙四十六年(1707)去世一直定居揚州城東大滌堂。在此之前,也曾多次到過揚州,康熙十二年(1673)、十五年(1676)、二十一年(1682)、二十五年(1686)、二十六年(1687)皆有作于揚州的傳世作品〔1〕。康熙二十六(1687),告別金陵諸友,準備北上,在揚州停留有日。康熙三十一年(1692)秋,南歸,買舟沿運河南下至揚州。康熙三十四年(1695),去真州之前,又在揚州暫住。數次揚州之行,石濤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揚州友人,其中,李驎與石濤過從甚密,二人之間的詩文唱和及書畫酬贈活動多見于李驎《虬峰文集》及石濤題畫詩中。學界在討論石濤及相關問題時,常常引述李驎的詩文,而關于李驎與石濤二人的專門研究,僅見汪世清《〈虬峰文集〉中有關石濤的詩文》一文,文章根據《虬峰文集》中所涉石濤詩文,對石濤的家世和出家、名和號、生卒年月、一生行跡、繪畫特點五個問題進行論述,指出《虬峰文集》不僅是探討石濤藝術成就的重要文獻,同時也是研究石濤為人為學的可信資料〔2〕。然對李驎及其家世的了解、對二人交游始末的深入討論鮮見。本文擬根據所見文獻與作品,考述石濤與李驎之間的往來,以期進一步認識石濤晚年在揚州的藝術活動和生活狀態。
一、李驎的家世及其與石濤的交游
李驎(1634—1710),原名國遴,字簡子,二十九歲時更名為 ,字西駿,號虬峰,江蘇興化人,生于明朝崇禎七年(1634)甲戌四月初七日,卒于清朝康熙四十九年(1710)庚寅六月二十八日。一生著有《虬峰文集》(圖1)《楚吟集》《楚吟外集》,其中《楚吟集》《楚吟外集》已佚〔3〕。《虬峰文集》自敘篇后鈐印兩枚,其一為“文定公來孫第二十三”,其二為“李驎字西駿別號虬峰原名國遴字簡子”〔4〕。文定公為明朝宰輔李春芳,來孫為玄孫之子,李春芳后第五代。興化李氏是明室世家,世代以儒雅傳家。鄧長風《晚明戲曲家李長祚與興化李氏遺民群》一文曾對興化李氏家族的世系進行梳理〔5〕,其后郭馨馨《興化李氏家族及其文獻研究》一文據《興化李氏傳略》對簡表做了增訂,郭文中指出鄧長風簡表以“李驎為李沂子,誤”,應為“李沂從子”,但未指出李驎明確世系〔6〕。現據《興化李氏世譜》進行補充,李驎為李春芳次子李茂材后代,其家世傳承譜系為:

李驎《虬峰文集》書影,清康熙刻本影印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
李春芳(先祖)—李茂材(高祖)—李思明(曾祖)—李長似(祖父)—李潮(父親)—李驎。
“揚州八怪”之一的李鱓,也是興化李氏家族成員。李鱓為興化李春芳之后第六代,屬第四房李茂功子孫。其高祖父李思謙,李茂功長子;曾祖父李長蔚,李思謙次子;祖父李法,李長蔚次子;父李朱衣,李法第三子。依家族輩分,李鱓為李驎之侄,李鱓書畫作品上常鈐“李忠定文定子孫”“神仙宰相之家”印,就是向世人標榜其興化李氏家世(圖2)。
興化李氏家族文才風流與慷慨節烈輩出,在明清易代前后具有特殊的歷史與文化意義。李春芳子孫兩輩多數出仕為官,功名顯赫,世受皇恩。“長”字輩曾孫與“水”字輩玄孫處于更朝迭代之時,多有忠義之舉。李氏后人的英勇事跡見錄于史志,感人至深。《明史》記述李信(原名李長信,后更名為信)及其二子拼死抗清:“春芳曾孫信,廣東平和知縣,城破,與二子泓遠、淑遠同時死。”〔7〕李沂《和平公傳》篇末有感于斯而言:“李氏江南素族也。遠祖樂易公徙陽山,猶業未,至高祖文定公以殿試第一起家,受嘉、隆兩朝眷顧,彌留之際,戒子孫世世無忘國恩。”〔8〕清代陳鼎《留溪外傳》記載李長倩順治二年(1645)赴南都補福建督學,因南都失守,遂于建寧自投鴆毒飲之,其絕筆書曰“吾家世受國恩,即捐靡不足以報”〔9〕;李長祚“京師陷于賊,莊烈殉社稷,長祚白衣冠號泣者累日夕,欲死以報國家,家人力勸之,乃免”〔10〕;李濯“甲申闖賊陷北京,即棄儒冠,講武事,志圖滅賊……若是曰:‘吾家五世深受國恩,寧感須臾忘報耶’”〔11〕;李淦“自吾考逆溯而上,世為亡國師保,受恩深重,非他族比也已矣”〔12〕;李沛“或言及前朝事,則白須倒豎,椎心跌足,大呼蒼天者……然于忠孝節烈事,則侃侃談,不倦;而奸回逆亂,輒怒目切齒,有欲殺欲割之概”〔13〕。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李氏后人故國情懷深重,入清后拒絕出仕,不食清祿,多以詩文書畫行世。
以科舉起家的興化李氏文人云集、著述甚豐,詩歌文章多結集成冊。如李春芳的《貽安堂集》、李茂功的《依綠園詩集》、李思敬的《猗園集》、李長科的《李小有詩集》、李沛的《平庵詩集》、李沂的《鸞嘯堂集》、李瀅的《敦好堂集》、李國宋的《珠塵集》等等,佳例甚多,此不更舉。此外,書畫作為文人遣懷寄興的重要方式,《李氏族譜》及《高郵州志》中所記李氏后人善書畫者亦眾。李長敷“善行草書”;李法“博雅善書,至尺楮寸縑人皆寶之”;李培源“工書,力追顏平原”;李棟“工于繪事及篆隸書”;李炳旦“博學多才,詩宗蘇陸,書類吳興,作平遠山水直追摩詰,都人稱‘三絕’”。〔14〕李鱓早年曾跟隨從兄嫂李炳旦、王媛夫婦學畫,晚年畫風得于石濤尤多〔15〕。
興化李氏家族不僅以詩文書畫傳家,史學研究也是家族傳統一個重要的方面。李春芳參與修訂《世宗實錄》;李思誠參與修訂《神宗寶訓》;李長科輯《興化李氏傳略附別記》,又輯《廣宋遺民錄》補充程敏政《宋遺民錄》,以“繼先文定之志”;李沂撰《南福兩京實錄》,記南明弘光帝與福州隆武帝時事;李清作為著名的史學家,自乙酉以后“自居棗園,手不離帙,而于史學最為專勤”〔16〕,有《南北史合注》《南唐書合訂》《歷代不知姓名錄》等著述多種,周亮工《結鄰集》中收錄其尺牘達二十五種。值得提出的是,乾隆時期李清著作在禁書之列。乾隆五十二年(1787)八月十一日檔中提到有李清《諸史同異錄》《南北史合注》《南唐書合訂》和《歷代不知姓名錄》,這些書和周亮工《讀畫錄》、吳其貞《書畫記》、潘檉章《國史考異》同時遭禁〔17〕。李驎承從伯父李清、李沂教誨尤多〔18〕,其詩文寫史亦多,或受到他們的影響。

[清]石濤 為徽五作山水圖軸 309.5cm×132.3cm 紙本墨筆 1690年 四川省博物館藏
李驎從叔李瀅曾作《宿開先聽雨贈石濤上人詩》,謝稚柳在《關于石濤的幾個問題》〔19〕與汪世清《石濤散考》〔20〕均指出閔麟嗣《宿開先聽兩贈石濤禪師》中所言石濤,應是廬山開山寺的石濤,名弘鎧,而并非是本文所討論的清初“四僧”之一的石濤。李瀅當時與閔麟嗣同遇“石濤禪師”而作此詩。興化李氏家族與石濤交往的還有李驎從弟李國宋,其對八大山人與石濤的品評,首先聯系到宗室背景:“八公、石公皆故宗室,而高出趙承旨遠甚,其書畫超越筆墨外,有遺世獨立之意。展對之際,不覺神與俱化。”〔21〕京都泉屋博物館所藏石濤十二開《山水精品冊》中一開有李國宋對題〔22〕。李光國《題董玄宰畫冊》曾言:“明季有宗室,清湘大滌子。余兄約社家,其畫列棐幾。”〔23〕約社名李恢,李國宋之子。由此可見,石濤贈送李國宋的書畫作品也不在少數。

[清]石濤 山水圖軸 129.6cm×54.3cm 紙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
李驎《虬峰文集》卷四《述懷詩》詳述興化李氏家族史,表達了其對先人的瞻仰與敬重。除與詠史相關的詩文外,還收錄了李驎所作多篇關于殘明忠義的論贊文字,嘗自言:“予為童子日即喜表章忠孝節烈,凡所著述文章關系人倫之道者什之八九。”〔24〕旁搜遺佚,用心精專,一有所聞,唯恐忘失。文集中有《和平公傳》《三書懿安皇后事》《南沙三烈士傳》《昭陽十二烈士傳》《贈戴南枝先生序》《書四烈妓事》等等,這些文章主要是為懿安皇后辯誣,為抗清義士立傳。也正因為如此,《虬峰文集》(圖3)遭到文字獄厄禍。按《清代文字獄檔》記載李驎《虬峰文集》案,乾隆四十四年(1779),正處于乾隆詔令天下搜剿違禁之書的熱潮中,當時的兩江總督薩載、江蘇巡撫楊魁等查閱《虬峰文集》中有“杞人憂轉切,翹首待重明”“日有明兮,自東方兮。照八荒兮,民悅康兮,我思孔長兮,夜未央兮”等句,認為李驎有“望明復興”之心,顯屬悖逆。在李驎死后七十年,依大逆凌遲律在揚州荒郊劈棺銼尸〔25〕。明代亡國時,李驎年僅十一歲,一生中有六十六年生活在清代,其對明代的深厚情感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興化李氏家族的家風傳承與他本人對先祖的崇仰之情。
這種由明入清的遺民心態還反映在李驎對書畫家及書畫作品的鑒賞品評上。他鄙薄趙孟頫,直至每見趙氏書畫即“閉目弗視”。然其并非簡單的厭惡趙孟頫的作品,直言“惡其人”是因為趙孟頫作為宋朝宗室而仕元,李驎認為這是忘乎祖宗之舉〔26〕。《虬峰文集》卷三《噫嘻!拜八大山人像而題之也》中肯定朱耷“自稱山人,心傷無那,不名不氏,惟曰八大,大書于門,托瘖不語,獨潔其身,無辱皇祖”的遺民做派,趙孟頫“游魂若在,邂逅九束,豈不愧悔”〔27〕!李驎與八大山人未得相見,卻對八大山人推崇備至,景仰之情充溢于其詩文字里行間,在朱耷仙逝后又作《挽八大山人》,其中有:“迢迢曾未一攜手,底事悲傷淚滿衣。”〔28〕惋惜悲戚至此,除推重朱耷在書畫上的成就外,還存在“高帝諸孫皆志士,先生托跡更難希”的特殊感情。
石濤為明靖江王之后,四歲遭家難,由宮中仆臣負出,后薙發出家,隱姓更名,以書畫著稱于世。李驎在《贈石公序》中比較趙孟頫與石濤:“(石濤)能書畫及詩,如此何難挾之以走京師而邀人主之知?如孟頫之學士于元耶!顧隱于方外以潔其身,非欲異日見祖宗于地下乎,則其書畫及詩殆以人而更重矣!”〔29〕中國古代有“書存乎人”“書隨人貴”的傳統,這種傳統又因興化李氏家風熏染變得愈加厚重而強烈。石濤的人生經歷與藝術選擇正符合李驎對明代宗室后人的期許。二人真正晤見之前,李驎已聞石濤其人。《虬峰文集》卷十五《贈石公序》稱:“揚之東城下有粵石公者,以書畫名于揚有年矣。吾弟大村嘗語予曰:‘石公先朝之宗室也。’”〔30〕大村,即李驎從弟李國宋,與石濤亦多交往。從序中的記載來看,李驎欲訪石濤的緣由至少有二:一是石濤以書畫知名;二是石濤為先朝之宗室。
石濤與李驎交往起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秋冬,時李驎因避水災遷徙至揚州城北。《贈石公序》中敘述了二人初見的經過:“予于丁丑(1697)冬嘗兩訪之,而公適病,未獲見。越明年戊寅(1698),予避水徙家于郡,公聞予至,出城訪予。”〔31〕次日,李驎又訪大滌堂,《序》中稱:“予明日過石公精舍,公出其所畫山水花卉卷子視予,瀟灑自如,殆古所稱逸品者。卷尾所書近詩,又多奇句驚人。”〔32〕《虬峰文集》卷十三有《過石公東城精舍》,大約寫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至康熙三十八年(1699)間,或正作于此期〔33〕。在親見石濤之后,李驎感念自己先朝元輔裔孫的身份,與石濤惺惺相惜,竟至“不知涕泗之何從,而嗚唈不能自己”的境地〔34〕。石濤也有知遇之感,二人“目注書畫,相與黯然,久之而別。”〔35〕初相見后,李驎與石濤即成為心意相通的至交好友,又因同住揚州城中,能夠日夕往還,歲月愈久,感情愈深。李驎也因此成為石濤晚年最重要的友人之一。
故宮博物院藏有張大千仿石濤八開山水冊,其中一開上有《薄暮同蕭子訪李簡子》,詩為石濤所作:
先朝遺老屋邗上,古木鐘聲著書響。眼中白發有誰在,難得伊人地開朗。時與蕭子出郭莽,林深草木脫疏爽。一徑風篁君子心,到門知是吾家長。相逢一笑悲且慷,消得半個陳骯臟。從來除發除偏黨,賓中之主日千丈。曾過大滌吾不知,老病饑寒支莫強。祖父無鐘福不養,即今老去誰痛癢。身隨落葉逐東西,大滌為廬謝塵網。吾今且退夕陽恍,再來蕭子車同兩。〔36〕
朱良志先生《石濤研究》第二十一章《石濤晚年與廣陵士人散考》論及石濤與李簡子的交往,說明李簡子是揚州詩人,并未指出其人即是李驎〔37〕。其實李簡子即指李驎,理由有四:第一,前面提到的《虬峰文集》卷首《自敘》篇后鈐印“李驎字西駿別號虬峰原名國遴字簡子”說明李驎曾字簡子。第二,關于李驎改名之由,《虬峰文集》卷十七《與友一》中有明確的交代:“簡子,仆舊字也。恥與降逆之廖國遴同名,而名與字俱更于今四十二年矣。”〔38〕《與友一》作于其七十一歲時,李驎于二十九歲改字西駿,尚未與石濤交,然文曰:“近見二三朋輩所刻詩稿及書啟,有稱仆簡子者。”〔39〕李驎本人雖表示不喜舊字,但長期以來友人習慣這樣稱呼他,石濤即其中之一也。第三,石濤題詩中的蕭子,即蕭旸,亦為李驎好友,石濤詩中說與蕭旸同訪李驎是合理的。第四,從內容來看,首句“先朝遺老屋邗上”,《虬峰文集》卷四(圖4)中亦有“倏忽成衰翁,屏跡邗江隅”句〔40〕,前文所述李驎曾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兩訪石濤,而石濤時病,《薄暮同蕭子訪李簡子》所言“曾過大滌吾不知,老病饑寒支莫強”即指此事。因而,此詩所記錄的即是石濤訪李驎之事,并且從李驎不喜歡的字“簡子”來看,石濤此詩當為二人交往初期所作。

李驎《虬峰文集》書影,清康熙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李驎《虬峰文集》書影,清康熙刻本影印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
康熙三十八年(1699)春月,石濤和李驎的共同好友黃惠臣離開揚州返回霍邱(今安徽霍邱),石濤作畫題詩送行,又請李驎續題其后。《虬峰文集》卷五《湖上泛舟題石公所畫卷子送黃惠臣還霍丘》記載此事:“石公作畫贈君行,題詩其上索我賡。”〔41〕李驎摯友王仲儒有詩贈黃惠臣,稱其為“黃四”。從王仲儒《西齋集》中的相關詩作來看,黃氏為歙人,與王仲儒交游有年,關系親密,曾在霍邱、青陽等地生活。除蕭旸、黃惠臣、李國宋外,程道光、黃又、黃仲賓、卓子任等也是石濤和李驎在揚州共同的友人〔42〕。
康熙四十年(1701)正月初七,時石濤病腰,李驎造訪大滌草堂。石濤出示其為蕭旸所作《笑錯子踏雪圖》一起賞玩。《虬峰文集》卷十九《書笑錯子踏雪圖后》曾記載兩人賞畫的場景:
辛巳人日,予過大滌堂,時石公病腰,坐樓上,延予登焉。出一小卷視予,曰:此法海踏雪圖也……予曰:此何人也?而豪如是。石公曰:笑錯子也。予圖之矣。著語非虬峰老子不可。予笑曰:諾。〔43〕
李驎以北宋文同與蘇軾“著語”為例,討論他們之間“著語”的重要性:“昔文與可每為人寫竹,竟輒曰無令著語,俟蘇學士來,豈與可之竹不得東坡著語,其妙不彰與?抑亦東坡多否少可,非與可之竹致其著語,故俟之也。”〔44〕李驎從正反兩個角度論證了文同畫竹與蘇軾“著語”畫文俱佳,相得益彰,繼而從石濤所言“非虬峰老子不可”,引出李驎自己的“著語”與石濤的畫作亦是如此,文畫一體,可見晚年的石濤與李驎彼此珍重和信任。同年五六月間,適逢石濤六十壽。李驎作《清湘子六十賦贈》七律二首以賀:
清湘仙客隱河濱,節杖初扶指使辰。耆舊天漢留一老,丹青神品足千春。名登玉牒傷孩抱,跡托黃冠避劫塵。滄海縱教深復淺,碧筒常醉莫辭頻。
神交自昔老招尋,手握心傾喜不禁。三絕畫圖頻拜賜,五言詩句每聯吟。懸弧憐我年逢甲,出腋知君歲在壬。俱是烈皇宵旰日,只今追憶感彌深。〔45〕
關于石濤的生年問題,歷來持見不一〔46〕。汪世清先生曾根據李驎詩中“懸弧憐我年逢甲,出腋知君歲在壬”句指出石濤準確的生年應為崇禎十五年(1642)〔47〕,此說為學界普遍認可。
康熙四十年(1701)是李驎與石濤交往極為頻繁的一年。此年的五六月間,李驎生病,到了八九月初愈。石濤贈李驎百合,李驎作詩記之:“珍比白環貺,香分紫府飧。寧心功補益,潤肺性甘溫。病去身全健,交深誼益敦。自慚無長物,何以報王孫?”〔48〕同年九月十五日夜,石濤夢中訪李驎草堂,次日十六日晨起即作《夢訪虬峰圖》,稱:“辛巳九月夢訪虬峰年長兄先生草堂處,繪圖請博笑。清湘弟大滌子濟。”上并有題詩一首,記錄其夢中訪李驎之事:“眼中山色耳邊韻,已入夢回昨夜情。更覺先生行樂處,無弦琴上和無聲。”〔49〕李驎詳細記述了此事,描繪細致、語言生動如親歷之。《虬峰文集》卷十八《大滌子夢游記》中稱:“即大滌子所見之琴,無弦亦淵明之琴也。”〔50〕石濤詩中“無弦琴”典出南朝梁蕭統《陶靖節傳》,“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解其意”〔51〕。李驎少時即喜讀陶、杜、韓、歐詩文,《虬峰文集》自敘中說:“予發未燥時即不喜讀制科之文,喜取陶、杜、韓、歐諸家,朝夕詠之、玩之而不置。”〔52〕李驎尤喜陶淵明,認為自己際遇及心境與陶氏相近,因而將陶氏作為其一生詩文上的寄托:“予生所際既大遠于文忠,即視少陵昌黎亦有不可同日語者,大約與靖節相近耳。”〔53〕石濤夢中李驎所撫無弦琴,正是李驎效仿陶淵明的重要象征。從他們詩文畫作的交往中,可見晚年在揚州的石濤對李驎知之甚深,心照神交。

[清]石濤 菊竹石圖軸114.3cm×46.8cm 紙本墨筆 故宮博物院藏
從李驎詩文中關于“謁陵”的記載,我們還可以看到晚年石濤內心十分看重其“遺民”身份。康熙四十一年(1702)的六月,李驎有《讀大滌子謁陵詩作》:“香楓曾樹蔣山隈,憑吊何堪剩石苔。衰老百年心猶結,風沙萬里眼難開。爰居避地飛無處,精衛全身去不回。細把新詩吟一過,翻教舊恨滿懷來。”〔54〕并有詩跋稱:“屈左徒劉中壘,因未見楚漢之亡也,而情所難堪,已不自勝矣。使不幸,天假以年而及見其亡,又何如哉!彼冬青之詠,異姓且然,而況同姓。宜大滌子謁陵詩,凄以切,慨以傷,情有所不自勝也。雒誦一過,衣袂盡濕,淚耶,血耶,吾并不自知矣,他何問歟!”〔55〕此跋暫未能確定具體時間,但文后二篇有作于康熙四十年(1701)端陽前一日的《雜述續篇跋》,《大滌子謁陵詩跋》成文應該在這個時間之前〔56〕。蔣山位于金陵(今南京)玄武區境內,為明孝陵所在地。《大滌子傳》中曾記載石濤客南京時“稽首于孝陵松樹下”〔57〕,石濤晚年多次至孝陵謁拜并作有謁陵詩,其原詩已佚,但通過李驎的詩與跋,可以感受到石濤的遺民之思。《大滌子傳》中亦有石濤“北至燕京,覲天壽諸陵”,可知康熙二十九年(1690)春夏之交至康熙三十一年(1692)深秋,石濤在北京的近三年間也有謁陵活動。石濤晚年的書畫作品上常落款“極”“若極”,鈐印“阿長”“贊之十世孫阿長”等名號,《大滌子傳》中有“自匿其姓氏”〔58〕,陳鼎《瞎尊者傳》稱其“失其族名。”〔59〕從年幼隱匿姓名,不得已而出家,漂泊流離于外,輾轉多地,至晚年款識的變化與謁陵的種種行為,說明石濤晚年對自己遺民身份的眷戀。
康熙四十三年(1704)入秋后,李驎作《寓興》二十三首,前有小序稱:“炎蒸逼人,入秋不改,老年貧病,無用自遣。或存沒傷懷,或聚散興慨,未能恝置,輒有所吟,三日內得斷句二十有三,興猶未巳,又成詠史十章,辭取達意,聊以釋愁。嗟乎!人生七十古即稱稀,況又過之。自今以往吾其輟吟矣。”〔60〕后詩中又有注:“蔣氏初嫁年二十,今七十一矣。”這組詩第十四首再次將趙孟頫與石濤作對比:
清湘老子舊王孫,蘭竹紛披妙絕倫。嫵媚吳興何足數,為君奴隸司君閽。〔61〕
此年五月李驎病,十一月復大病,十二月初二再受風寒,溺血七日,臥病在床。病中石濤曾來探望。李驎曾在《后病記》稱:“方外清湘大滌子、黃山中老人、學莊園浮公皆踵至問疾,以朋友之道來者也。”〔62〕
康熙四十六年(1707),石濤去世,李驎為失去這樣的好友而十分悲傷。《虬峰文集》卷七有《哭大滌子》四首:
凋喪關天意,慭遺惟有君。親賢瞻隔代,書畫震空群。忽又驚星隕,陰霾接楚云。(前年八大山人死)
誰意君先我,翻教我哭君。悲歌十年共(交恰十年),泉壤一朝分。凄絕山陽笛,何堪落日聞。
變態窮秋菊,幽懷晚更貞。何期展絕筆,莫改信交情。倘不三生昧,他時共證明。(遺命墨菊十幅相贈,窮極變態,乃其絕筆。)
往日招尋慣,孤樓夾兩城。里言難眾喻,狂賞出心誠。從此西州路,含悲那忍行。〔63〕
詩中回顧了兩人的密切交往,并對石濤藝術和晚年生活作了極為精要的概括,稱其“書畫震空群”“幽懷晚更貞”,兩人“悲歌十年共”“里言難眾喻”,這是了解石濤晚年和李驎的重要文獻。今人汪世清先生據第一首“忽又驚星隕,陰霾接楚云。(注:前年八大山人死)”、第二首“悲歌十年共(注:交恰十年)”,考證出石濤卒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64〕,此說已成為學界共識。

[清]石濤 唐人詩意圖冊之一 23cm×16.4cm 紙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注釋:
〔1〕參見汪世清:《石濤年譜稿》,見《汪世清輯錄明清珍稀藝術史料匯編》第六冊,白謙慎、薛龍春等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3183—3267頁。
〔2〕汪世清:《〈虬峰文集〉中有關石濤的詩文》,《文物》1979年第12期。
〔3〕《楚吟集》《楚吟外集》已佚,《虬峰文集》卷六有《自題〈楚吟集〉后》。《清代禁毀書目四種》載:“《楚吟外集》,興化李驎著。”
〔4〕汪世清《詩文集選抄》中有李驎《清湘子六十賦贈》,于詩后按語中提到“(李驎)自敘末有‘文定公來孫第二十三’‘李驎字西駿別號虬峰原名國 字簡□’”,見《汪世清輯錄明清珍稀藝術史料匯編》第三冊,第1645—1646頁。從國家圖書館所藏李驎《虬峰文集》來看,第二方印中“國 ”作“國遴”,最后一字為“子”。
〔5〕鄧長風:《晚明戲曲家李長祚與興化李氏遺民群》,見《明清戲曲家考略三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5—91頁。
〔6〕郭馨馨:《興化李氏家族及其文獻研究》,南京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
〔7〕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一百九十三,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5120頁。
〔8〕李沂:《和平公傳》,見《廣陵思古編》卷二十一,汪廷儒編纂,廣陵書社2011年版,第317頁。
〔9〕陳鼎:《留溪外傳》卷一忠義部上《李中丞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自刻本。
〔10〕陳鼎:《留溪外傳》卷六隱逸部下《李長祚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自刻本。
〔11〕陳鼎:《留溪外傳》卷六隱逸部下《李若練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自刻本。
〔12〕陳鼎:《留溪外傳》卷六隱逸部下《李季子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自刻本。
〔13〕陳鼎:《留溪外傳》卷六隱逸部下《白頭老子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自刻本。
〔14〕《李氏世譜》卷二,師儉堂民國十七年(1928)刊本。
〔15〕李鱓為“揚州八怪”之一,擅花卉、竹石等,其繪畫受到石濤的影響。鄭板橋《題李鱓花卉蔬果冊》云:“復堂之畫凡三變:初從魏凌蒼先生學山水,便爾明秀蒼雄,過于所師。其后入都,謁仁皇帝馬前,天顏霽悅,令從南沙蔣廷錫學畫,乃為作色花卉如生。此冊是三十外學蔣時筆也。后經崎嶇患難,入都得侍高司寇其佩,又在揚州見石濤和尚畫,因作破筆潑墨,畫益奇。”可見,李鱓畫風由早年的工細嚴謹轉變為中年以后的揮灑恣意,與見到石濤作品是分不開的。
〔16〕徐旭旦:《世經堂初集》卷十《李映碧先生傳》,清康熙刻本。
〔17〕參見《周亮工全集》序言,第一冊,朱天曙編校整理,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28頁。
〔18〕《虬峰文集》自述:“予幼作詩,每一篇成,必就正家壺菴伯。”壺菴即李沂。集中所載與李清交往亦多。
〔19〕謝稚柳:《關于石濤的幾個問題》,見朵云第五十六集《石濤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頁。
〔29〕汪世清:《石濤散考》,見朵云第五十六集《石濤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版,第21頁。
〔21〕李國宋:《題八大山人清湘老人合冊》,見端方《壬寅銷夏錄》稿本,不分卷。
〔22〕京都泉屋博物館藏石濤《山水精品冊》,為晚年贈黃硯旅所作,其中一開大村李國宋對題云:“繁云抱空山,滄滄杳無際。高蹈一老翁,游戲鴻濛內。夙耽丘壑蹤,久滯窮海?。對此心茫然,輾轉夜無寐。”見《石濤詩文集》卷一,朱良志輯注,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1頁。
〔23〕李光國:《定齋詩鈔》一卷,清乾隆二十五年(1686)師儉堂刻本。
〔24〕李驎:《虬峰文集》卷十八《后病記》,清康熙刻本。
〔25〕《李驎虬峰集案》,《清代文字獄檔》不分卷,民國鉛印本。
〔26〕〔29〕〔30〕〔31〕〔32〕〔34〕〔35〕李驎 :《虬峰文集》卷十五《贈石公序》,清康熙刻本。
〔27〕李驎:《虬峰文集》卷三《噫嘻!拜八大山人像而題之也》,清康熙刻本。
〔28〕李驎:《虬峰文集》卷九《挽八大山人》,清康熙刻本。
〔33〕《虬峰文集》卷十三《過石公東城精舍》前有《中秋前二夕友人憶王表叔西齋》,為康熙三十七年(1698)八月十三日所作,王西齋即李驎好友王仲儒,卷五《程二載錫贈絮被歌》中有“西齋春死河夏決,傷逝憂生兩慘絕。徙家郡郭避洪濤,一病瀕危誰我恤?”是知王仲儒卒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春月。后有《程二載錫惠罏賦謝》,詩中有“儲火偏宜風雪辰”“提攜如意氣生春”等句,可知此詩作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冬日。又,卷十三本詩后明確紀年的有《己卯除日》,據此推測《過石公東城精舍》應作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八月十三日以后的秋冬之際。
〔36〕故宮博物院藏張大千《仿石濤八開山水冊》第一開對題詩,詩作內容見《石濤詩錄》,汪世清編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5頁。
〔37〕朱良志:《石濤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34頁。
〔38〕〔39〕李驎:《虬峰文集》卷十七《與友一》,清康熙刻本。
〔40〕李驎:《虬峰文集》卷四《罷雨止登平山堂回飲西園即送朗亭入京分得涂字》,清康熙刻本。
〔41〕李驎:《虬峰文集》卷五《湖上泛舟題石公所畫卷子送黃惠臣還霍邱》,清康熙刻本。
〔42〕程道光,字載錫,號退夫。北京故宮藏張大千仿石濤八開山水冊,其中一開有《題程載錫小照》,詩為石濤所作。日本考槃社出版《考槃社支那名畫選集》影印石濤《堤畔煙雨圖》,款題:“研旅、退夫兩先生招同勿齋諸子,泛舟紅橋,雨中即事。研翁以此紙索余戲為之圖,并正。清湘遺人極。”勿齋王熹儒,為王仲儒弟。王仲儒的《西齋集》就是諸友人于程道光家定稿的,王熹儒云:“康熙三十九年(1700)歲次庚辰四月二十六日弟熹儒頓首纂于程子退夫之自強堂。”《西齋集》序為李驎所作,《西齋集》后與《虬峰文集》同遭禁。李驎《虬峰文集》中有多首詩贈程退夫,如《程二載錫招飲湖上醉歸得大村書作》《贈程退夫》《送程退夫之城武》等。黃又,字燕思,號研旅。石濤贈黃硯旅之作極多,晚年有《黃硯旅詩意冊》,題:“黃硯旅將游嶺南,夜別蠲齋、退夫、受安諸兄弟之作。”李驎《虬峰文集》有《黃硯旅生日賦贈》《程退夫席上題庾嶺圖送黃燕思南游》。黃仲賓,程霖生《石濤題畫錄》卷四著錄石濤《墨色山水精冊六楨》,其二詩后題:“燕思、仲賓、天容諸君之廣陵,戲為之請正。”其六詩后題:“冬日喜燕思、仲賓、天容諸君見訪于真州讀書學道處,時梅花大放,燕老從吳越歸之宣紙六楨,命瞎尊者作圖。予戲為之博笑。乙亥。”李驎《虬峰文集》有《題黃仲賓勒馬看秋山圖》《黃三仲賓有饋賦謝》《寄贈黃明府仲賓》等。卓爾堪,明靖難忠臣卓敬之后,字子任,號鹿墟。卓子任有《題石公送別圖》《同衛瞻、謂升、滋衡、徵?凈慧寺訪石公》。卓子任與石濤、李驎、蕭旸等人曾多次參揚州文人雅集,并作詩記之。孔尚任《湖海集》卷二載《停帆邗上,春江社友王學臣、望文、卓子任、李玉峰、張筑夫、彝功、友一,招同杜于皇、龔半千、吳薗次、丘柯村、蔣前民、查二瞻、閔賓連、義行、陳叔霞、張諧石、倪永清、李若谷、徐丙文、陳鶴山、錢錦山、僧石濤集秘園即席分韻》。卓子任《近青堂集》中有《查德尹表兄招同戴南枝、王紫詮、孫物皆、閔賓連、李簡子、李蒼存、程松皋、喬東湖、張星閑諸公大集平山堂分詠揚州古跡得浮山石五律一首》,李驎《虬峰文集》卷四《辛巳春日查德尹招同費此度、王南村、朱西柯、喬東湖、張山來、朱自觀、卓鹿墟、顧對峙宗、閔曠齋、蘇友燕、蕭徵?、汪博亭諸君集平山堂鬮賦廣陵古跡即席得八韻》,卷七又有《卓鹿墟餉潛山茶因憶舅巨徐三山甫明府二首》。1976年臺北出版李葉霜編《石濤的世界》第156—157頁影印石濤《詩書畫三絕卷》上有隸書長詩《和韻贈王叔夏》,楷書款題:“庚辰夏日,叔夏先生以佳什見贈,即以原韻奉酬,志不忘也。并求定正,兼正覺士、名友著同學。”石濤晚年《贈覺翁山水圖冊》即是贈王覺士的。李驎《虬峰文集》卷五有《寒夜程載錫招同錢達人、王覺四、勿翦、張良御飲自強堂》,王覺四即王覺士,勿翦為覺士弟王棠,字名友。
〔43〕〔44〕李驎:《虬峰文集》卷十九《書笑錯子踏雪圖后》,清康熙刻本。
〔45〕李驎:《虬峰文集》卷九《清湘子六十賦贈》,清康熙刻本。
〔46〕關于石濤生年,有三說影響較大:傅抱石《石濤上人年譜》中定石濤生于明崇禎三年(1630);鄭拙廬《石濤系年》定石濤生于崇禎九年(1636);謝稚柳據石濤《庚辰除夜詩》定為崇禎十四年(1641)。
〔47〕汪世清:《石濤散考》,見朵云第五十六集《石濤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版,第20頁。
〔48〕李驎:《虬峰文集》卷七《大滌子餉百合》,清康熙刻本。按:此詩作于康熙四十年(1701),前有八月十七日作《十七日浮公又餉豆角》,后有九月九日作《九日卓鹿墟餉潛山茶因憶舅氏徐三山甫明府》。故是詩作于八月十七日至九月九日間。
〔49〕石濤:《夢訪虬峰圖》,詩作內容見《石濤詩錄》,汪世清編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33頁。
〔50〕李驎:《虬峰文集》卷十八《大滌子夢游記》,清康熙刻本。
〔51〕蕭統:《陶靖節傳》,見《陶淵明集》附錄一,袁行霈箋注,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611頁。
〔52〕〔53〕李驎:《虬峰文集》自敘,清康熙刻本。
〔54〕李驎:《虬峰文集》卷九《讀大滌子謁陵詩作》,清康熙刻本。按:此詩作于康熙四十一年(1702)閏六月,前一首《閏六月七日舟泛》,后一首《立秋前一夜苦熱》。壬午立秋為閏六月十五日。故《讀大滌子謁陵詩作》當作于閏六月七日至六月十四日之間。
〔55〕李驎:《虬峰文集》卷十九《大滌子謁陵詩跋》,清康熙刻本。
〔56〕李驎《虬峰文集》自述言其文集體例:“各體俱依所作歲月分先后,其有補遺者偶忘,而檢出補之也。”
〔57〕李驎:《虬峰文集》卷十六《大滌子傳》,清康熙刻本。
〔58〕李驎:《虬峰文集》卷十六《大滌子傳》,清康熙刻本。
〔59〕陳鼎:《留溪外傳》卷十八緇流部《瞎尊者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自刻本。
〔60〕李驎:《虬峰文集》卷十九《寓興二十三首》,清康熙刻本。
〔61〕李驎:《虬峰文集》卷十九《寓興二十三首》第十四,清康熙刻本。
〔62〕李驎:《虬峰文集》卷十八《后病記》,清康熙刻本。《后病記》作于甲申除日,是年立春在春節之后。文中李驎言:“予明年七十有二矣。”
〔63〕李驎:《虬峰文集》卷七《哭大滌子》,清康熙刻本。
〔64〕汪世清:《石濤散考》,見朵云第五十六集《石濤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版,第20頁。